一）
你摔門躺下的時候，窗簾縫里漏進來的月光正照在床頭櫃的電子鐘上，1207。被子里還殘留著傍晚曬過的陽光味，可你翻來覆去，後背還是沁出了一層薄汗——不是熱的，是氣的。
胃里那碗加了兩個荷包蛋的掛面還在沉甸甸地墜著，蛋黃是你特意煎到半流心的，此刻卻像坨沒化開的黃油堵在嗓子眼。你摸了摸肚子，能清晰地感覺到胃袋被撐得圓滾滾的，像揣了個溫乎乎的皮球。10點半鑽進廚房時，你明明盯著冰箱里的酸奶猶豫了三分鐘，最後還是擰開了煤氣灶——就因為下午開會時被組長搶了功勞，就因為下班路上踩進了沒蓋的下水道井，就因為掏出手機想找人罵罵咧咧，翻遍通訊錄卻只彈出兩條催繳話費的短信。
面條在鍋里咕嘟冒泡的時候，你甚至還對著窗戶理了理頭發。玻璃上的自己帶著點滑稽的委屈，額前的碎發因為急著沖進廚房沒來得及梳，耷拉在眉骨上，像只剛偷吃完貓糧的貓。你當時想，吃吧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難過，卻沒算到這碗面會變成後來躺在床上的罪魁禍首。
二）
其實你點開他對話框的時候，手指在屏幕上懸了足足十秒。對話框停留在上周他發的\"忙嗎\"，你當時回了個\"在開會\"，後來就忘了這回事。現在你盯著那行字，突然覺得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 里啪啦打字的速度比寫工作總結時快三倍。
你說組長的領帶歪得像條蚯蚓，說下水道井的臭味沾在鞋底洗不掉，說今天的風把你新買的傘吹成了喇叭花。你甚至連小時候被鄰居家大黑狗追著咬的事都翻了出來，其實就是想听見一句\"這破事太氣人了\"，或者哪怕只是個抱抱的表情。
可他回的是\"你就是太敏感了\"，緊接著是\"職場不都這樣嗎\"，最後來一句\"我覺得你應該反思下自己為什麼總遇到這種事\"。你盯著那行字，感覺剛吞下去的荷包蛋在胃里炸開了，蛋黃混著怒氣直沖頭頂。你開始打字反駁，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鍵盤敲得像在砸核桃。
後來你們吵到什麼地步了？你記不清了。只記得最後他說\"你簡直不可理喻\"，你回\"滾\"，然後把手機扔到床尾，屏幕磕在床腳的木板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你盯著天花板上那塊泛黃的水漬——那是去年雨季漏雨留下的，像幅抽象畫，你以前總覺得像只兔子，現在越看越像張嘲諷的臉。
三）
你是被窗簾縫隙里的陽光刺醒的。掙扎著摸過手機，屏幕亮起來的瞬間，758。你猛地坐起來，被子滑到腰際，後背的汗已經涼透了。昨晚睡前定的7點鬧鐘呢？你劃開屏幕，鬧鐘圖標上打著個紅叉——是你凌晨兩點氣呼呼踹床時，胳膊肘不小心蹭掉的。
廚房的鍋里還泡著昨晚沒洗的面條，水面浮著層油花，像塊被踩髒的鏡子。你擰開水龍頭，冷水沖在手上，激得你打了個哆嗦。鏡子里的人眼泡腫得像兩個桃子，眼下的烏青比上周染的指甲還黑。你擠了一大坨洗面奶，搓出的泡沫卻怎麼也蓋不住嘴角的紋路——是昨晚咬牙切齒時繃出來的。
地鐵到站時，你踩著高跟鞋沖出去，鞋跟在瓷磚上打滑，差點撞到廣告牌。廣告牌上的女明星笑得明眸皓齒，手里舉著的咖啡杯上印著\"早安，新一天\"。你突然想起，以前7點起床時，你會坐在陽台喝杯熱牛奶，看樓下的環衛工掃落葉，陽光透過紗窗落在手背上，暖得像貓爪在踩。
四）
十年後的今天，我坐在書桌前給你寫這封信。窗外的玉蘭樹比當年高了半截，枝椏剛好夠到三樓的窗台。桌上的玻璃杯里泡著胎菊，熱氣裊裊地糊了眼鏡片，擦鏡片時，我想起你昨晚摔在床尾的手機——後來你用膠帶纏了纏，又用了兩年，直到屏幕徹底黑掉那天，你還對著背面的貼紙發了會兒呆。
其實那天晚上，他在你說\"滾\"之後，翻遍了你們的聊天記錄，凌晨三點給你發了條\"對不起\"，只是你早上氣呼呼刪對話框時沒看見。半年後他結婚，給你發了請柬，你在辦公室偷偷哭了半節課，不是因為舍不得，是突然懂了——有些人就是不會說安慰的話，就像你奶奶總把\"多穿點\"說成\"凍死你才好\"。
我現在還保持著10點半睡覺的習慣。睡前會泡個腳，用的還是你當年在超市打折時搶的那個藍底白花的盆。有時候加班晚了，也會像你那樣想吃點什麼，但會煮碗青菜面，只放半勺鹽。胃里暖暖的，卻不沉甸甸的，躺在床上能听見窗外的蟲鳴，像小時候外婆搖著蒲扇哼的調調。
五）
你知道嗎？你當年總嫌鬧鐘吵，現在我換了個模擬日出的台燈，每天早上7點，它會慢慢亮起來，像把揉碎的金子撒在被子上。你會在這樣的光里醒來，不用猛地彈起來抓手機，能伸個懶腰，摸過枕邊的書翻兩頁。樓下的早餐攤還在，賣豆漿的阿姨記得你要加兩勺糖，看見你會笑著說\"今天起得早啊\"。
那次被組長搶的功勞，後來在年終總結會上，大領導突然提起來\"其實最初的方案是小x做的\"，你當時愣在座位上，手里的筆都掉了。原來有些事不用爭，就像你種在陽台的綠蘿，你總嫌它長太慢，可某天早上醒來，它已經悄悄爬滿了整個窗框。
至于那個跟你吵架的人，去年同學聚會踫到，他發福了，啤酒肚挺得像你那晚吃撐的肚子。他說\"當年太年輕，不會說話\"，你笑著遞給他顆糖，是橘子味的，跟小時候吃的一樣。原來和解不是說\"我原諒你\"，是再想起那天晚上的爭吵，心里只剩下\"那時候真有意思\"。
六）
你現在是不是正坐在辦公桌前，對著電腦屏幕發呆？別氣了，中午去樓下那家面館，點碗清湯面，別加荷包蛋了。下午如果困，就泡杯濃茶，茶葉用你抽屜里那包去年過年剩的，別總想著等\"好時候\"再喝。
今晚10點半，記得把手機放在客廳充電。躺在床上時，摸一摸肚子，要是還覺得脹，就慢慢揉一揉，像小時候媽媽做的那樣。窗簾別拉太嚴，留道縫，讓月光能照進來——你看，月亮還好好掛在天上呢，跟你小時候趴在窗台看見的一模一樣。
明天早上7點，鬧鐘響了就起來。拉開窗簾時，深吸一口氣，能聞到樓下桂花樹的香。你會發現，那些讓你氣到失眠的事，就像昨晚多吃的那碗面，消化掉了，就什麼都沒了。而那些準時醒來的清晨，會像一顆顆攢起來的糖，慢慢把日子變得甜起來。
我在十年後等你，等你帶著滿身晨光，慢慢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