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李叔！你們別吵了！"小王把手機重重摔在桌上，屏幕上是兩個截然相反的科普視頻，"一個說喝牛奶補鈣，一個說喝牛奶致癌！我到底該信哪個？"
周六下午，我家客廳。老王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手里盤著那串價值不菲的沉香手串，聞言嗤笑一聲︰"現在知道問你爹了？平時刷短視頻不是挺能耐嗎？"
我放下手中的歷史教材，揉了揉太陽穴。作為小王的歷史老師兼老王的老同學，這種場面我見多了。
"小王，這就是為什麼我總讓你們查證信息來源。"我指著手機，"左邊這個發布者是某乳業集團官方號，右邊這個自稱"健康博士"的賬號，實際上賣植物蛋白粉。"
老王不屑地擺擺手︰"老李，你這套過時了。現在誰還費那功夫？點擊量高的就是對的了！"
"所以你認為真理是由流量決定的？"我忍不住提高聲音，"那希特勒的演講當年也是萬人空巷！"
"又來了又來了！"老王夸張地翻了個白眼，"你們這些教書匠，動不動就舉極端例子。現實是，現在人誰有耐心看長篇大論？短視頻15秒抓不住眼球就是廢物！"
小王抓了抓頭發，眼神迷茫︰"可是...我們老師說，古代史書都有不同版本，像《史記》和《竹書紀年》對紂王的記載就完全相反..."
"看看！"老王突然坐直身體，手指點著茶幾，"這就是問題所在！歷史都是勝利者寫的，哪有什麼真相？我兒子都明白！"
我深吸一口氣︰"老王，你這是在教孩子懷疑一切。確實，單一史料不可盡信，但通過多方比對、考古佐證..."
"得了吧！"老王打斷我，"就說最近的俄烏沖突，國內國外報道完全相反。老李，你敢說你知道真相？"
客廳一時寂靜。窗外知了聲嘶力竭，像是為這場辯論助威。
"至少我知道要交叉驗證。"我拿出手機，"看路透社、半島電視台、鳳凰網的不同報道，比較..."
"然後呢？"老王冷笑，"花三小時得出一個"情況復雜"的結論？我三秒刷個短視頻就知道站哪邊了！"
小王突然插話︰"可是爸，你上次轉發那個"某明星偷稅十個億"的視頻，後來不是被官方闢謠了嗎？"
老王臉色一僵，隨即揮揮手︰"那是意外！大部分時候..."
"大部分時候我們都在信息繭房里！"我忍不住拍了下桌子，"算法只推給你想看的內容，久而久之你以為那就是全世界！"
"李叔，"小王眼楮突然亮起來，"我們信息技術課講過這個！叫"過濾氣泡"對不對？"
老王猛地站起來︰"夠了！老李，你這是在教我兒子懷疑他親爹？"
"我在教他思考！"我也站了起來，"你知道現在多少孩子被短視頻毀了嗎？沒有深度閱讀能力，沒有邏輯思維..."
"那又怎樣？"老王逼近一步，"我高中畢業現在身家上億！我兒子將來繼承我的公司，需要懂什麼邏輯思維？會看報表就行了！"
我們劍拔弩張地對峙著。小王突然把手機舉到我倆中間︰"那這個呢？"
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模糊的視頻︰一群穿著某國軍服的人在搬運箱子。標題赫然寫著《震驚！某國在烏實驗室證據曝光！》
"這不明擺著嗎？"老王立刻說。
我卻皺起眉頭︰"小王，注意視頻右下角的水印，這是去年南美某國軍事演習的片段，被人重新剪輯了。"
"你怎麼確定？"老王質疑道。
我點開視頻詳情︰"看這個賬號，專門制作各種陰謀論內容。再看發布時間，正好是某國外交部發言後的兩小時..."
"停！"老王做了個暫停手勢，"老李，你累不累？普通人哪有閑工夫查這些？"
"所以活該被當傻子騙？"我反問。
小王突然把手機一關︰"你們別吵了！所以到底該怎麼判斷？李叔說要多查證，爸說相信主流就行...我同學還有人說根本沒什麼真相，都是編的..."
老王坐回沙發，語氣突然平靜︰"兒子，現實點。這世界就是弱肉強食，信息戰也是戰爭的一部分。重要的是站對邊..."
"所以你承認很多信息是編造的？"我抓住話柄。
"我沒那麼說！"老王又急了，"我是說...哎，反正老百姓知道那麼多干嘛？听話過日子就完了！"
我感到一陣心寒︰"老王，你這是在培養順民，不是公民。"
"少給我扣帽子！"老王額頭青筋暴起，"我是為我兒子好！這世道，知道太多反而危險！"
"無知更危險！"我轉向小王，"知道為什麼歷史課要教你們對比不同史料嗎？就是要培養..."
"培養批判性思維嘛！"小王突然接話，然後沮喪地低下頭，"可是李叔，真的好難啊...每天那麼多信息，我根本分不清..."
老王得意地笑了︰"看吧？連孩子都覺得你那一套不實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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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反駁，手機突然彈出提醒。是我們歷史教師群里轉發的一則聲明︰某網紅發布的"歷史老師侮辱民族英雄"視頻系惡意剪輯，原視頻已在官媒澄清。
"看看這個！"我把手機遞給老王，"這就是不查證信息的後果！那個老師被網暴到住院了！"
老王掃了一眼，表情有些不自然︰"這...這是個別現象..."
"個別？"我點開熱搜榜，"熱搜前十有三個後來被證實是謠言！上周那個"學生被霸凌跳樓"反轉的事情忘了？最初發視頻的人現在被拘留了！"
小王突然抱著頭蹲下︰"啊！煩死了！那我到底該信什麼！"
老王趕緊去拉兒子︰"寶貝別急，听爸的，官方發的就信，其他的..."
"官方也有出錯的時候！"我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不妥，補充道，"我是說，官方信息也要結合實際情況..."
"老李！"老王猛地轉身，臉色鐵青，"你什麼意思？當著孩子面質疑官方？"
我意識到話題正在滑向危險區域︰"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任何信息都要..."
"夠了！"老王一把拉起小王，"兒子，我們走！以後少跟你李叔學這些亂七八糟的！"
小王卻掙脫父親的手︰"我不走！"他眼楮通紅，"你們一個說全不能信，一個說全要信...那我怎麼辦？"
我和老王都愣住了。
小王喘著粗氣︰"我們班微信群昨天還在傳喝可樂能測新冠...後來被闢謠了...可是最先轉發的是我們班主任！"
老王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所以李叔是對的..."小王聲音帶著哭腔，"誰都有可能出錯，對不對？"
我輕輕點頭︰"所以我們要學會..."
"學會個屁！"老王突然爆發，"我花錢送兒子上國際學校，不是讓他學怎麼懷疑一切的！老李，你今天必須說清楚，你到底在教孩子們什麼？"
"獨立思考的能力！"我直視著他的眼楮，"不是盲目相信，也不是全盤否定，而是通過邏輯、證據..."
"放屁！"老王打斷我，"你這就是在教孩子們叛逆！我告訴你，社會上混最重要的是听話！站隊！"
"如果隊站錯了呢？"我反問，"g時多少人..."
"閉嘴！"老王臉色大變，"你瘋了？在孩子面前說這些！"
小王看看父親，又看看我，突然說︰"我想知道...不管是好的壞的...我想知道真實的歷史..."
老王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兒子︰"你..."
"爸，我十五歲了！"小王握緊拳頭，"我們同學都在討論台海問題、中美關系...我不能像個傻子一樣只會轉發短視頻吧？"
老王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坐回沙發。客廳里只剩下空調的嗡嗡聲。
過了很久，老王才開口，聲音沙啞︰"老李...也許...也許你說得對部分。但現實是，知道的越多越痛苦..."
我坐到他旁邊︰"但無知更危險。想想那些被p2p騙光積蓄的老人，那些被養生謠言害得耽誤治療的病人..."
小王蹲在我們面前︰"爸，李叔，那...那我該怎麼做？"
我看看老王，他輕輕點了點頭。
"首先，永遠保持懷疑精神，但對事不對人。"我慢慢說，"其次，查證信息來源，看是否有利益關聯..."
"第三，"老王突然接話，語氣緩和了許多，"大事上相信國家，小事上...多問幾個為什麼。"
我驚訝地看著老王，他聳聳肩︰"干嘛？我就不能進步了？"
小王破涕為笑︰"那...那我以後遇到不確定的事，可以問你們倆嗎？"
我和老王同時點頭，然後相視一笑。
窗外，知了還在叫著，但似乎沒那麼刺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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