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境桂開，故人可聞
魔界禁地的風總是裹著碎石與寒氣，刮過嶙峋的黑色岩壁時，會發出類似鬼魅嗚咽的聲響。重樓站在禁地深處那片相對平坦的空地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魔劍，目光落在空地中央那棵突然抽枝開花的桂花樹上。
這棵樹本不該存在于魔界。三百年前，玄穹還以仙將身份踏入魔界時，曾帶著一小袋從瑤池摘下的桂花種子，說要在這寸草不生的禁地種出點“活氣”。當時重樓只覺得仙人多此一舉，魔界的土地連魔植都難養，更何況來自仙界的桂花。可玄穹卻固執地選了禁地最靠近魔晶礦脈的角落，親手刨開帶著火星的黑石土，將種子一顆一顆埋進去，甚至還偷偷引了些魔界罕見的靈泉活水，每天都繞路來看看。
那時的玄穹還不是後來那個在五界大戰中以身祭封印的英雄，只是個眉眼帶笑、偶爾會跟重樓搶酒喝的仙將。他總說︰“重樓，你看這魔界雖冷，可礦脈里藏著暖，等桂花開花了，我就用它釀瑤池的桂花酒，分你一壇。”重樓每次都嗤之以鼻，卻會在玄穹離開後，悄悄往那片土地上渡些溫和的魔氣——他嘴上不承認，心里卻也想看看，這仙人執著的種子，到底能不能在魔界扎根。
可種子埋下去第三年，五界大戰就爆發了。玄穹奉命回仙界參戰，臨走前特意來跟重樓道別，指著那片依舊光禿禿的土地說︰“等我回來，說不定就能看到芽了。”重樓記得自己當時只說了句“別死在戰場上”，玄穹卻笑得燦爛，轉身時仙袍的衣角掃過黑石，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像一道未說出口的約定。
後來的事，五界皆知。玄穹為補歸墟封印，神魂俱碎，只留下半顆承載著殘念的枯心，被肖飛送到了魔界——玄穹曾說，若有一天他不在了，想看看自己種的桂花能不能開花。重樓將那半顆枯心放在桂花種子埋葬的地方，用魔氣護住，不讓它被魔界的戾氣侵蝕。這一護，就是三百年。
三百年間，重樓無數次來禁地查看，那片土地始終沉寂，連野草都沒長過一根。他偶爾會對著枯心喝酒，罵玄穹“說話不算數”，罵他“連棵樹都種不活”，可罵完後，又會默默給那片土地添些靈泉。他自己也說不清，是在等那不存在的桂花，還是在等一個早已不可能兌現的約定。
直到今日清晨，禁地的風突然變了味道。不再是以往的冰冷刺骨，反而帶著一絲淡淡的甜香。重樓當時正在魔宮處理事務，鼻尖突然縈繞著熟悉的香氣——那是當年玄穹身上常帶的桂花味，來自仙界瑤池的味道。他心頭一震，幾乎是瞬間就沖出了魔宮，朝著禁地的方向飛去。
然後，他就看到了此生難忘的景象︰三百年前玄穹種下種子的地方，一棵桂花樹拔地而起，枝干不算粗壯，卻挺拔地立在黑色岩壁間，枝頭綴滿了金色的桂花，像撒了一把碎金。風一吹，金色的花瓣簌簌落下，飄滿了整個禁地，連那些嶙峋的黑石上，都落了一層薄薄的金粉，驅散了往日的陰森。
重樓緩步走過去，指尖輕輕觸踫枝頭的桂花，花瓣柔軟，帶著溫暖的氣息，與魔界的陰冷格格不入。他摘下一束桂花，花瓣上還沾著清晨凝結的露水——魔界從沒有露水，這露水想必是桂花樹吸收了礦脈中的靈氣，自行凝結而成。
他轉身走到不遠處的石桌旁，石桌上放著一壇剛開封的魔界烈酒，酒液澄澈，泛著淡淡的琥珀色。重樓將桂花放進酒壇，金色的花瓣在酒液中緩緩舒展，原本凜冽的酒氣中，漸漸融入了桂花的甜香。他拿起酒壇，對著不遠處那塊嵌著半顆枯心的黑石笑道︰“玄穹，你埋的種子終于開花了。”
話音落下時，石桌旁靜悄悄的，只有風刮過桂花樹枝的沙沙聲。重樓自嘲地笑了笑，仰頭想喝口酒，卻在低頭的瞬間，看到酒壇旁的地面上，突然泛起一縷淡淡的金光。
那金光很微弱，卻帶著熟悉的仙力氣息，正是玄穹獨有的淨化之力。金光緩緩升起，在空中盤旋了一圈，然後輕輕踫了踫酒壇的邊緣，像是有人在輕輕敲著壇壁，回應他的話。
重樓的動作頓住了，手中的酒壇微微晃動。他盯著那縷金光，眼眶竟有些發熱——三百年了，他以為玄穹早已徹底消散，只留下那半顆沒有意識的枯心，卻沒想到，這棵桂花樹開花的瞬間，竟能引動他殘留的氣息。
“你這小子，”重樓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難得的柔和，“連喝口酒都要湊熱鬧。早知道開花能引你出來，我該早點想辦法催催這棵樹。”
金光似乎听懂了他的話，在空中又盤旋了一圈，然後緩緩飄向那塊嵌著枯心的黑石。當金光觸踫到枯心時，枯心表面竟也泛起一層淡淡的光暈，兩顆光點相互呼應，在黑色的禁地中，形成了一道溫暖的光帶。
重樓放下酒壇，走到黑石旁，看著那相互呼應的光點，忽然想起三百年前玄穹種完種子後說的話。當時玄穹坐在黑石上，手里拿著一壺仙界的桂花酒，對他說︰“重樓，你說人死後，會不會變成風，變成花，看著自己在乎的人？”
那時他只覺得玄穹矯情，如今看著眼前的桂花樹，看著那縷金光，卻突然懂了。玄穹沒有消失，他變成了這棵在魔界扎根的桂花樹，變成了這縷回應他的金光，變成了他漫長歲月里，最珍貴的念想。
金光在枯心旁停留了許久，才漸漸減弱，最後融入枯心中，只留下桂花樹的枝葉輕輕晃動，金色的花瓣再次飄落，落在重樓的肩頭，落在酒壇上。重樓拿起酒壇，對著黑石舉了舉︰“這壇桂花酒，我替你存著。等下次肖飛那小子來魔界，讓他也嘗嘗，讓他告訴你，這桂花有多香。”
說完，他仰頭喝了一口酒。酒液入喉，沒有以往魔界烈酒的灼烈，反而帶著桂花的甜香，順著喉嚨滑下去，暖了整個胸腔。他仿佛能想象到，玄穹若是在，定會搶過酒壇，大口喝著，然後笑著說︰“重樓，你這酒量，還是不如我。”
風再次吹過禁地，桂花樹枝葉沙沙作響，像是玄穹的笑聲，回蕩在黑色的岩壁間。重樓靠在黑石上，手中握著酒壇，看著漫天飄落的金色桂花，忽然覺得，這三百年的等待，值了。
他知道，只要這棵桂花樹還在，只要這半顆枯心還在，玄穹就永遠不會真正離開。而他，會守著這棵樹，守著這壇桂花酒，等著下一次花開時，那縷金光再次出現，與他再續這段跨越仙魔、跨越生死的情誼。
金色的桂花還在飄落，落在酒壇里，落在枯心上，落在重樓的衣襟上。魔界禁地的風，似乎也因為這滿壇的桂香，變得溫柔了些。
就在這時，禁地入口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伴隨著靈玉佩特有的溫潤光澤。重樓抬眼望去，只見肖飛牽著雅玲的手，正緩步走來。肖飛身上的仙袍沾了些魔界的塵土，雅玲則提著一個竹籃，籃中放著幾包從人間帶來的糕點——自從五界安穩後，他們時常會結伴去各界面走動，這次來魔界，本是想跟重樓說些靈脈守護的瑣事，卻沒想到剛到禁地附近，就聞到了這股反常的桂花香。
“重樓兄，”肖飛率先開口，目光落在那棵開滿金色桂花的樹上，眼中滿是驚訝，“這……這是玄穹仙將當年種的桂花樹？”
重樓點頭，將手中的酒壇遞過去︰“剛開的，還熱乎著。你們來得正好，嘗嘗這桂花酒。”
雅玲輕輕走上前，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桂花，指尖傳來的溫暖讓她微微一怔。她曾在肖飛的描述里听過玄穹的故事，也見過那半顆被魔氣守護的枯心，卻從未想過，三百年後，這顆在魔界沉寂了許久的種子，竟真的能綻放出如此動人的生機。
“好香啊，”雅玲輕聲感嘆，“這香味跟仙界的桂花不太一樣，帶著點魔界的韌勁，卻又不失溫柔。”
肖飛接過酒壇，打開封泥，一股混合著酒香與桂香的氣息撲面而來。他淺酌一口，醇厚的酒液中帶著桂花的清甜，瞬間勾起了許多回憶——當年玄穹還在時，曾偷偷從瑤池帶過一壇桂花酒給他，味道雖相似，卻少了如今這股跨越三百年歲月的厚重。
“玄穹仙將若是知道，定會很高興。”肖飛放下酒壇，看向那塊嵌著枯心的黑石，恰好看到枯心表面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金光，心中頓時明白了什麼，“方才，是他來過了？”
重樓沒有否認，只是拿起酒壇又喝了一口︰“這小子，連喝口酒都要湊個熱鬧。不過也好，總算沒白費我三百年的功夫。”
雅玲從竹籃里拿出一塊桂花糕，放在石桌上，對著黑石輕聲說道︰“玄穹仙將，我和肖飛帶了人間的桂花糕，跟你的桂花酒很配呢。雖然你不能親自嘗嘗，但我們會替你好好品嘗，也會把這桂花盛開的景象，說給五界的生靈听，讓他們都知道，你一直都在守護著我們。”
她的聲音輕柔，卻帶著十足的真誠。話音剛落，桂花樹的枝葉突然輕輕晃動了一下，一片金色的花瓣緩緩飄落，恰好落在了那塊桂花糕上，像是在回應她的話。
肖飛看著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想起當年玄穹以身祭封印時，曾對他說過“五界的和平，需要我們一代代守護”，如今看來，玄穹從未離開，他用另一種方式，繼續陪伴著他們，守護著這來之不易的和平。
“重樓兄，”肖飛看向重樓，眼神堅定，“這棵桂花樹是玄穹仙將的念想，也是五界和平的象征。我們應該好好守護它，讓它在魔界繼續生長，每年都能開出這樣美麗的金色桂花。”
重樓點頭︰“放心，有我在，沒人能傷得了它。不過，你們也得常來看看，陪我喝喝這桂花酒，順便……跟這小子說說話。”
肖飛笑著答應︰“一定。等下次來，我們帶些仙界的靈泉，再給你帶幾壇人間的好酒，咱們三個，不，咱們四個，好好喝一場。”
雅玲也跟著點頭，她從懷中取出一塊小巧的玉佩，玉佩上刻著桂花的圖案，是她特意讓人間的工匠打造的。她將玉佩放在黑石旁︰“這是我為玄穹仙將準備的，希望它能陪著你，也能讓你感受到我們的心意。”
夕陽漸漸落下，金色的余暉透過魔界禁地的岩壁縫隙，灑在桂花樹上，讓滿樹的金色桂花顯得更加耀眼。重樓、肖飛和雅玲坐在石桌旁，喝著桂花酒，吃著桂花糕，聊著三百年前的往事，也聊著五界如今的安穩景象。
風依舊吹過禁地，卻不再像以往那般冰冷刺骨，反而帶著桂花的甜香，溫暖而柔和。桂花樹的枝葉輕輕晃動，金色的花瓣不斷飄落，像是玄穹的笑聲，回蕩在整個禁地，也回蕩在他們的心中。
他們知道，只要這棵桂花樹還在，只要這半顆枯心還在，玄穹就永遠不會真正離開。而他們，會帶著玄穹的期望，繼續守護著五界的和平，讓這金色的桂花，每年都能在魔界禁地綻放，讓這跨越仙魔、跨越生死的情誼，永遠流傳下去。
天色漸暗，肖飛和雅玲起身準備離開。他們對著黑石和桂花樹深深鞠了一躬，然後才緩緩向禁地入口走去。重樓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又看了看眼前的桂花樹和黑石，手中握著酒壇，嘴角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金色的桂花還在飄落，落在酒壇里，落在枯心上，落在石桌上的桂花糕上。魔界禁地的夜晚，因為這滿樹的桂花，變得不再陰森，反而充滿了溫暖與希望。重樓靠在黑石上，閉上眼楮，仿佛能听到玄穹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重樓，這桂花酒，味道不錯吧？下次，我還要跟你搶著喝。”
他嘴角的笑容更加燦爛，輕聲回應︰“好啊，下次，我一定不會讓著你。”
風繼續吹著，桂花繼續飄落，這跨越三百年的約定，在魔界禁地的金色桂花香中，悄然延續著，也將永遠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