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墟長歌
肖飛的靴底碾過昆侖冰窖外最後一片殘雪時,耳畔忽然飄來一縷極輕的調子。
那聲音裹著歸墟方向的風,穿過層層結界,像根細而軟的線,輕輕勾住他的耳廓。調子不復雜,是當年玄穹在練兵場教新兵們哼的軍歌,起調時帶著幾分剛勁,收尾卻總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綿長,像極了玄穹本人——人前是揮劍破萬魔的仙將,私下里卻會對著玉帝送的玉佩發呆。
肖飛頓住腳步,指尖下意識摸向腰間的靈玉。玉是去年從昆侖山下挖出來的,里面嵌著一縷金光,是玄穹當年留在偽靈核里的淨化之力。此刻金光微微發燙,竟隨著那調子輕輕震顫,像是在應和。
“肖仙師,您怎麼了?”身後傳來小仙童的聲音,捧著剛煉好的丹藥,臉上滿是疑惑,“這歸墟方向的風邪性,您還是快些進冰窖吧,承影劍還等著您擦拭呢。”
肖飛沒回頭,目光望向遠處雲霧繚繞的歸墟入口。三個月前五界重封歸墟,他親手將玄穹重組的仙骨沉入無回淵,重樓用魔元加固了結界,冥王引忘川河水沖刷封印時,他分明看見無回淵底有金光一閃,伴著一聲極輕的笑——那笑聲,和玄穹當年在凌霄殿上,被玉帝調侃“臉紅像熟透的蟠桃”時的笑聲,一模一樣。
“沒什麼。”肖飛收回目光,指尖的靈玉漸漸涼了下去,“只是听見些聲音。”
小仙童撓了撓頭,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見翻涌的雲霧︰“聲音?我怎麼沒听見?倒是前幾日听采靈芝的仙娥說,歸墟深處偶爾會傳出歌聲,像是誰在哼調子,她們都說是封印在唱歌,感謝咱們守著五界呢。”
肖飛嘴角牽起一抹淺淡的笑。封印怎會唱歌?那分明是玄穹的魂魄在哼歌。三個月前同生咒破時,玄穹的殘魂捧著半顆心沖向仙界,他還以為那是最後的告別,卻沒料到,玄穹竟把自己的魂魄留在了歸墟——留在了這曾封印著他惡念,也承載著他與玉帝過往的地方。
進了冰窖,寒氣撲面而來,卻沒讓肖飛打寒顫。冰窖中央的石台上,承影劍靜靜躺著,劍鞘上的血紋與玄穹的玉佩緊緊系在一起,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淡淡的光澤。這劍是玉帝用龍鱗所化,當年玄穹破同生咒時,劍身上的血紋曾纏住他的虛影,如今玉帝把劍交給了他,說“讓這劍替玄穹守著五界”。
肖飛走上前,指尖輕輕拂過劍鞘。剛踫到的瞬間,耳畔的調子又響了起來,比剛才更清晰些,像是就貼在耳邊哼著。他閉上眼楮,腦海里浮現出當年在練兵場的景象——玄穹穿著銀白的仙袍,手持長槍,站在陽光下教新兵們練槍,休息時便坐在石階上,哼著這調子,手指無意識地轉著玉帝送他的玉佩。
“肖仙師?”小仙童的聲音又傳來,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玉帝陛下讓您去御書房一趟,說是有要事商議。”
肖飛睜開眼,承影劍上的血紋似乎暗了暗,耳畔的調子也淡了下去。他應了聲“知道了”,又看了眼承影劍,才轉身跟著小仙童離開冰窖。
御書房的門虛掩著,肖飛剛走近,就听見里面傳來極輕的嘆息聲。推開門,只見玉帝坐在書桌後,手里拿著玄穹當年穿的仙袍,指尖輕輕拂過衣料上的紋路——那是當年玄穹為救他,被魔器劃傷留下的痕跡,雖已過去百年,卻仍能看見淡淡的印記。
“陛下。”肖飛躬身行禮。
玉帝抬起頭,眼底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疲憊,卻還是扯出一抹笑︰“肖飛來了,坐吧。”他將仙袍疊好,放在書桌一角,那里還擺著玄穹的玉佩拓片,“今日叫你來,是想問問歸墟的情況。近日常有仙娥說,歸墟深處有歌聲傳出,你去探查過嗎?”
肖飛坐下,指尖摩挲著腰間的靈玉,輕聲道︰“臣去過,那不是封印在唱歌。”
玉帝的動作頓了頓,目光落在他腰間的靈玉上,聲音低了些︰“那是……玄穹?”
肖飛點頭︰“是他的魂魄。三個月前歸墟重封時,他把自己的魂魄留在了那里,時常哼著當年練兵時的調子,唱給陛下听,也唱給五界的生靈听。”
玉帝沉默了,指尖輕輕敲擊著書桌,目光飄向窗外。窗外的桃花開得正好,粉白的花瓣落在窗台上,像極了當年他與玄穹初見時的景象——那時玄穹還是個剛飛升的小仙,站在桃樹下,手里捧著剛采的桃花,看見他來,緊張得把桃花都掉在了地上,臉漲得通紅。
“他倒是……還記著這調子。”玉帝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當年他教新兵哼這調子時,我還笑他,說仙將該有仙將的樣子,哪能總哼這麼軟的調子。他卻說,這調子能讓新兵們想起家鄉,想起要守護的人,練起槍來才更有勁。”
肖飛沒說話,他知道玉帝和玄穹的過往。百年前歸墟第一次出現裂縫,玄穹為救玉帝,從自己魂魄里剝離惡念封印在歸墟;三百年前魔界入侵,玄穹用半顆心換了噬影術,才打退了魔兵;三個月前,為了破同生咒,玄穹更是連殘魂都差點散盡。他們之間,早已不是簡單的君臣,而是跨越生死的摯友。
“陛下,”肖飛輕聲道,“玄穹的魂魄留在歸墟,或許是想守著封印,也想守著您。他哼的調子,唱的是和平,是希望,也是想告訴您,五界安穩了,您不用再擔心了。”
玉帝拿起書桌一角的玉佩,那是玄穹留下的,上面還刻著“穹”字。他將玉佩貼在胸口,閉上眼楮,像是在傾听什麼。過了片刻,他睜開眼,眼底的疲憊淡了些,嘴角也有了笑意︰“我好像……听見了。他哼的調子,和當年在練兵場時一模一樣。”
肖飛也笑了。他知道,玉帝是真的听見了。玄穹的歌聲,不僅飄在歸墟深處,也飄在玉帝的心里,飄在五界每一個安穩的角落。
離開御書房時,已是傍晚。夕陽灑在凌霄寶殿的金頂上,泛著溫暖的光澤,像極了玄穹當年在練兵場時的笑容。肖飛沿著石階往下走,耳畔又傳來那熟悉的調子,比之前更清晰,像是玄穹就站在不遠處,哼著歌,看著五界的安寧。
他走到南天門,看見幾個天兵正在操練,動作整齊劃一,休息時竟也哼起了那調子。肖飛走上前,其中一個天兵看見他,連忙行禮︰“肖仙師!這調子是我們听老兵說的,說是當年玄穹仙將教的,哼著心里踏實。”
“嗯。”肖飛點頭,目光望向歸墟方向,“好好練,別辜負了玄穹仙將的心意。”
天兵們齊聲應道︰“是!”
肖飛站在南天門,看著夕陽漸漸落下,歸墟方向的雲霧被染成了金色。那調子還在耳畔回蕩,帶著玄穹的心意,飄向人間的江南水鄉,飄向妖界的萬妖谷,飄向魔界的禁地,飄向冥界的忘川河——飄向五界的每一個角落,告訴所有生靈,和平與希望,會永遠在。
幾日後,肖飛又去了昆侖冰窖。剛走近,就听見冰窖里傳來輕輕的調子,與歸墟深處的歌聲一模一樣。他推開門,只見承影劍上的血紋正在發光,玄穹的玉佩也在輕輕震顫,調子正是從劍與玉佩的縫隙中傳出來的。
肖飛走上前,指尖剛踫到承影劍,就看見劍身上的血紋突然亮起,映出一個模糊的身影——玄穹穿著銀白的仙袍,手里拿著長槍,正站在練兵場上,哼著調子,臉上帶著笑意,和當年一模一樣。
“肖飛。”身影開口,聲音帶著幾分虛幻,卻依舊溫和,“替我告訴陛下,歸墟很好,五界很好,我會一直守著這里,守著我們的約定。”
肖飛點頭,眼眶有些發熱︰“我會的。你也要好好的,常哼些調子,讓陛下听見,讓五界听見。”
身影笑了,漸漸淡去,只留下那熟悉的調子,在冰窖里回蕩。肖飛站在原地,听著調子,指尖的靈玉又開始發燙,像是玄穹在回應他的話。
後來,越來越多的人听見了歸墟深處的歌聲。仙娥們依舊說那是封印在唱歌,天兵們哼著調子練兵,人間的漁民在七夕時,也會听見斷橋邊傳來熟悉的調子,說那是守護他們的神仙在唱歌。只有肖飛、玉帝,還有重樓、冥王他們知道,那是玄穹的魂魄在哼歌,唱給天上的玉帝听,唱給五界的生靈听——唱著和平,唱著希望,也唱著他與五界的約定。
又到了七夕,肖飛陪著玉帝來到江南斷橋。橋上站著個穿仙袍的虛影,正是玄穹的殘念,他正對著水面哼著調子,手里還拿著個玉佩,和玉帝當年送他的一模一樣。
玉帝走上前,虛影轉過身,臉上帶著笑意︰“陛下,你來了。”
“嗯,我來了。”玉帝點頭,聲音溫和,“你哼的調子,我听見了。”
虛影笑了,調子又響了起來,飄在斷橋上空,飄在江南水鄉的每一個角落。漁民們停下手中的活,听著調子,臉上滿是安寧;孩子們圍著虛影,好奇地問他是誰,虛影只是笑著,哼著調子,不說話。
夕陽落下時,虛影漸漸淡去,只留下那熟悉的調子,在水面上回蕩。玉帝站在橋上,手里拿著玄穹的玉佩,輕聲道︰“明年,我還來听你唱歌。”
水面泛起漣漪,像是玄穹在回應。肖飛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指尖的靈玉輕輕發燙,他知道,玄穹會一直在這里,哼著調子,守著歸墟,守著玉帝,守著這五界的和平與希望。
歸墟深處的歌聲,還在繼續。那調子,穿過雲霧,越過山川,飄向五界的每一個角落,告訴所有生靈,只要還有人守護,和平與希望,就會永遠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