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橋上的七夕約
玉帝指尖拂過御案上那枚玄穹留下的玉佩時，窗外的月光正斜斜地灑進來，將玉色染得愈發清透。玉佩邊緣還留著當年玄穹為護他擋下魔氣時的裂痕，裂痕里嵌著一絲極淡的金光——那是玄穹最後散出的仙力，也是他留在這世上的念想。
今日是人間的七夕，按仙界的時辰算，離玄穹魂歸歸墟已過了三百日。三百日里，玉帝每日都會對著這枚玉佩靜坐半宿，有時會想起玄穹剛入凌霄殿時的模樣，少年仙將穿著嶄新的銀甲，站在桃花樹下，耳尖紅得像被染了胭脂，連行禮時都忘了該用哪只手；有時會想起兩人在瑤池邊偷喝桂花釀的夜晚，玄穹酒量淺，幾杯下肚便趴在石桌上，含糊地說想陪他看遍五界煙火，不想一輩子困在仙規里。
“陛下，南天門的霞光已起，人間此刻該是晨霧未散了。”侍立在旁的太白金星輕聲提醒，目光落在玉帝早已換好的素色長衫上。這是玉帝第一次主動要褪下龍袍化作凡人，昨日他對著承影劍沉默了一夜，劍身上的血紋忽明忽暗，像是在應和著什麼，直到天快亮時，他才緩緩道︰“我要去人間，去斷橋。”
太白金星沒多問，只默默備好凡間的衣物和一枚能隱匿仙氣的玉佩。他知道，那座江南斷橋，是玄穹殘念停留的地方——三個月前，妖界的白狐送來狐帝的信，信里說玄穹的殘念總在七夕那天待在斷橋上，像是在等什麼人。
玉帝捏著那枚隱匿仙氣的玉佩，身影一晃便出了凌霄殿。穿過南天門時，他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凌霄寶殿的金頂在晨光里泛著冷光，倒是不如記憶里玄穹站在殿前笑時那般溫暖。下凡的雲路比他想象中要長，耳邊漸漸傳來人間的喧囂，有賣花姑娘的吆喝聲，有船夫搖櫓的咿呀聲，還有孩童追著蝴蝶的笑聲，這些聲音像極了玄穹當年在凡間游歷回來，眉飛色舞講給他听的模樣。
江南水鄉的晨霧果然濃，玉帝剛踏上青石板路，就被濕潤的水汽裹住了衣襟。路邊的荷塘里，荷花帶著露珠，粉白的花瓣在霧中若隱若現，他忽然想起玄穹曾說，凡間的荷花比瑤池的仙荷更有靈氣，因為每一朵花里都藏著人間的煙火氣。
順著石板路往前走，很快就看見了那座斷橋。橋身是青灰色的石頭砌成，欄桿上爬著些淡紫色的牽牛花，橋洞下的河水泛著粼粼的波光，霧中的橋影像一幅暈開的水墨畫。玉帝的心跳忽然快了些，他站在橋邊，目光在橋上掃過，只見一個穿著月白色仙袍的虛影正靠在欄桿上，手里捧著一個半透明的酒壇，側臉的輪廓在霧中模糊，卻還是讓他一眼就認出——那是玄穹。
虛影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緩緩轉過頭來。玄穹的臉上帶著笑，眉眼彎彎的，還是當年那般鮮活的模樣，只是身影有些透明，像是風一吹就會散。“陛下，你怎麼才來？”玄穹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落在玉帝耳中，帶著點嗔怪的語氣，“我這桂花釀都快涼了。”
玉帝快步走上橋，在玄穹身邊站定。他能聞到玄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那是當年瑤池桂花的味道，也是玄穹最喜歡的味道。“路上耽擱了些。”玉帝的聲音有些發緊，他伸出手，想觸踫玄穹的肩膀，指尖卻穿過了那透明的身影，只摸到一片冰涼的霧氣。
玄穹像是早就習慣了，笑著將手里的酒壇遞過來︰“嘗嘗？這是我用瑤池的桂花，按當年你教我的法子釀的，就是沒你的手藝好，有點澀。”玉帝接過酒壇，壇身也是透明的，能看見里面淡金色的酒液，他傾斜酒壇，卻沒有酒倒出來，只有一縷淡淡的桂花香飄進鼻腔。
“當年在瑤池，你偷喝了半壇我釀的酒，還說要跟我學釀酒，結果學了三天就把酒曲弄混了。”玉帝看著玄穹，嘴角不自覺地勾起，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回憶，此刻都清晰地浮了上來。
“那不是我第一次釀酒嘛。”玄穹撓了撓頭，臉上露出些許窘迫的神色，“後來我偷偷練了好久，本想在你壽辰那天給你驚喜，結果……”他的聲音頓了頓，身影似乎又透明了些，“結果還沒來得及釀好，就出了歸墟的事。”
玉帝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玄穹說的“出事”，是指當年為了封印虛無之影，玄穹不惜用自己的魂魄做引，最後魂飛魄散的事。“都過去了。”玉帝輕聲道，目光落在玄穹的眼楮上，那雙眼眸還是當年那般清澈，只是此刻似乎藏著些不舍，“如今五界安穩，你也該……”
“我知道陛下想說什麼。”玄穹打斷了他的話，笑著搖了搖頭，“我只是舍不得，舍不得這人間的煙火，也舍不得……”他的目光落在玉帝身上，帶著濃濃的眷戀，“舍不得陛下。”
霧氣漸漸散了些，太陽慢慢升了起來，金色的陽光灑在斷橋上，給玄穹的虛影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兩人並肩靠在欄桿上，誰也沒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橋下的河水，看著河邊漸漸多起來的行人。有牽著孩子的婦人走過，有背著竹簍的漁民唱著漁歌劃過，還有一對穿著紅衣的情侶在橋邊拍照，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
“你看，人間真好。”玄穹輕聲感嘆，“當年我跟陛下說，想做個普通人，在江南蓋間小房子，每天看日出日落，听漁歌晚唱，你還說我沒出息。”
“我那是怕你受委屈。”玉帝低聲道，心里滿是愧疚，“你本是天賦異稟的仙將，若不是我逼你承擔那麼多責任，你也不會……”
“陛下別說了。”玄穹轉過頭，認真地看著玉帝，“我從來沒後悔過。能陪在陛下身邊，能為五界做點事，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只是可惜，沒能陪陛下看遍五界的風景，沒能跟陛下一起喝上一壇我親手釀好的桂花釀。”
太陽越升越高，橋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有個賣花的小姑娘走過來，手里捧著一束粉色的荷花，笑著對玉帝說︰“先生，買朵荷花吧？今日七夕，送給身邊的朋友也好呀。”
玉帝看著小姑娘手里的荷花，又看了看玄穹，伸手接過一朵荷花︰“多少錢？”
“不要錢！”小姑娘笑得眼楮彎彎的，“這朵荷花送給你們，希望你們每天都開心。”說完，便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玉帝拿著荷花，遞到玄穹面前︰“你不是說凡間的荷花有靈氣嗎？給你。”
玄穹的目光落在荷花上，伸手輕輕踫了踫花瓣，花瓣上的露珠滾落下來，在陽光下閃著光。“謝謝陛下。”他的聲音里帶著笑意，身影卻在陽光的照射下，慢慢變得更透明了。
玉帝的心一緊，他知道，玄穹的殘念快要消散了。“玄穹……”
“陛下，我要走了。”玄穹看著玉帝，臉上依舊帶著笑，只是眼底多了些不舍，“歸墟的封印還需要我守著，不能再留在這兒了。”
“明年。”玉帝輕聲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明年七夕，我還來這兒，你也來，好不好？我們一起喝桂花釀，一起看人間的煙火。”
玄穹的眼楮亮了起來，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好！陛下可不許騙人。”他的身影越來越淡，漸漸開始消散，“陛下，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五界的生靈……”
“我會的。”玉帝看著玄穹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空氣中，手里的荷花還帶著淡淡的香氣，耳邊似乎還回蕩著玄穹的笑聲。他站在斷橋上，久久沒有動，直到太陽升到頭頂，橋上的行人來來往往，他才緩緩轉過身，朝著來時的路走去。
走下斷橋時，玉帝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青灰色的橋身在陽光下靜靜矗立，欄桿上的牽牛花依舊開得鮮艷，橋洞下的河水泛著波光，仿佛剛才那個穿著月白色仙袍的身影從未出現過。可他知道，玄穹來過，他們一起在斷橋上待了一整夜，一起看了人間的晨霧，一起听了漁民的漁歌，一起接過小姑娘送的荷花。
回到仙界時，已是傍晚。太白金星在南天門等著他，見他回來，連忙迎上去︰“陛下，您可算回來了。”
玉帝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徑直走向御書房。他將那朵從人間帶來的荷花放在玄穹的玉佩旁，又拿出承影劍，劍身上的血紋似乎比之前更亮了些，像是在回應著什麼。
窗外的月光再次灑進來，落在玉佩和荷花上，也落在玉帝的身上。他坐在御案前，拿起那枚玉佩，輕聲道︰“玄穹，我等你明年七夕，等你陪我喝桂花釀。”
玉佩似乎微微發燙，像是在回應他的話。遠處的凌霄殿外，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夜色中的仙界安靜而祥和，就像玄穹希望的那樣，充滿了和平與溫暖。而那座江南斷橋上的約定，也成了玉帝心中最珍貴的念想，支撐著他守護著這五界的生靈，守護著他們共同的家園，等待著下一個七夕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