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確將詔書仔細收妥,對著蕭衍深深一拜“陛下,臣去了!”
“去吧!”
蕭衍無力擺了擺手。
踏出文德殿,行到宮道中,到處都亂成一片。
宦官宮女四處奔逃,驚叫聲、腳步聲、混雜在刀光劍影中。
宮禁內,有的叛軍瘋狂搶奪著金玉珍寶,逢男子便揮刀砍殺,遇女子則拖入暗處,獰笑間肆意凌辱。
蕭確卸去甲冑,只著內里絳色外袍。
緊握著匕首,借廊柱檐角遮掩身形,一路避過重重闖入宮禁的叛軍,閃至宮苑一側的窄門。
才推開那扇小門,腳步還未踏穩,只見周石珍領著一隊叛軍堵了過來。
周石珍微微一笑,語氣譏誚“永安侯,別來無恙啊!”
“你這背君的賤奴!”
“哼,誰貴誰賤,來日自見分曉!”
田遷擺手一揮“給我捉活的!”
天色已然大亮,王偉率兵疾行,趕至文德殿前,卻見殿門大開。
望去殿內,蕭衍端坐于龍案之後,連殿中垂簾也都全然掀起,仿佛等候多時。
他還從未見過侯景的真容,今日,他想要看個分明!
這個從北入梁不過一載的北地將領,起兵半載便攻破建康皇都的人,究竟是生得何般相貌?
卻見入殿的人並非跛腳,而是一文人裝束。
見他廣袖一拂,鄭重行禮
“臣,王偉,參見陛下。”
拱手奉上奏書,肅聲道“陛下,河南王有奏本呈上,還請陛下御覽。”
奏書中言“臣為奸佞所蔽,始率眾入朝,驚動聖躬,今詣闕待罪。”
這一切皆是他王偉的謀劃,如今勤王之師仍陳兵城外,侯景需要蕭衍活著,才能挾天子以令諸侯。
若蕭衍、蕭綱身死,天下人便有了共討逆賊的大義名分,也有了爭雄稱霸的無所顧慮。
“侯景在何處?可召他親自見我!”
五百甲士涌入,兵靴鐵甲踫撞鏗鏘響徹太極殿。
典禮官躬身引路,侯景按劍踏上玉階,最終在三公榻落座。
抬眼望去,殿上龍椅的那個老人,是真的一派慈眉善目。
明明自己軍甲都攻了進來,身作帝袍容顏依舊雍容沉靜。
蕭衍沉聲問道“卿在軍中時日這般久,想必很是勞累吧?”
他盡量讓自己不失一個帝王的尊嚴,盡量讓聲音不顯得那麼孱弱。
侯景莫名生出一絲忌憚,忙垂首避開蕭衍的直視。
過往,他沒覺得亂臣賊子之名要比千軍萬馬更懾人心。
可如今在帝王坦蕩注視下,卻顯出幾分倉皇,掌心冷汗不由自主的滲出,額面之上亦是細汗直墜。
他沒想到,蕭衍不是氣急敗壞的指責怒罵,而是給出君上慰勞將兵的常話。
最終也沒去做答。
“卿是哪州人士?而敢至此,妻兒尚在北方嗎?”
侯景仍是亂神,遲遲答不上。
任約忙道“啟稟陛下,河南王妻兒皆被高氏所屠,唯以一身歸附陛下!”
蕭衍淡淡點頭,目光微轉,落在任約身上。
雖不識此人,但能隨侯景踏破宮闕、直抵御前的,必是百戰悍將。
隨即又問“渡江幾人?”
侯景舒了一口長氣“千人!”
“圍台城幾人?”
“十萬。”
“今有幾人?”
侯景此時方才抬眸“率土之內,莫非己有。”
蕭衍閉目垂首,階下听不到他的嘆息。
出了太極殿,侯景瞥了一眼身側的任約,喉間哽著一句未出口的話,終是咽了回去。
王偉趨前低聲道“大王,還需往永福省謁見太子。”
侯景暗自哂笑。
見太子總該不比面聖叫人心懼。
當年在北朝,連元善見、高澄那般人物,又何曾入過他眼。
行至永福省,侍衛宮人遠遠望見侯景率軍而來,紛紛驚走逃竄。
侯景見狀,嘴角掠過一絲得意。
入得都堂,只見一位中年男子端坐于席案之後,身旁侍立著兩名文臣。
其中一人厲聲喝道“侯王既見太子,當依禮參拜,豈可如此倨傲無狀!”
侯景側首低聲問徐思玉“他是何人?”
“乃中庶子徐𡛼憿@笸 說斃欣瘛! br />
侯景這才躬身下拜。
抬頭時目光掃過蕭綱,沒想到太子面對軍眾,竟然也是神色沉靜,竟無半分懼意。
蕭綱淡然開口“卿既背叛縱兵入宮,又何必來此行此虛禮?”
侯景漠然,無法作答。
蕭綱再度開口,言語字里清晰可辯
“孤與父皇皆以誠心待卿,不曾想到竟致國家遭如此劫難。
昔日汝背棄高氏,如今又叛我大梁,反復之名為天下共知。
卿今朝有萬兵在手,破入都城,可逞一時之凶,可曾想過,他日天下皆敵,你待如何?西豐侯今日之後當可為君?”
蕭綱的話其實在明白不過,此後梁國勢必諸侯亂起,侯景自己稱帝並不現實,蕭正德更無正統身份。
他是在試探侯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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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景善行軍打仗,听不出其中彎繞,沒有王偉指點也不善這口齒之辯。
最終沒有一句能夠答得上。
見侯景無話,蕭綱亦漠然。
王偉連忙上前一步,躬身說道
“侯王此舉實因奸臣朱異等人蒙蔽聖听,陷害忠良,致使侯王冤屈難申。
不得已才領兵入京清君之側。
今日面聖,正為陳明心跡,侯王之軍當永遠效陛下,太子依舊是太子!
至于西豐侯,自當為臣子!”
這算替侯景表態,他們此時不會輕易殺二宮。
退出永福省的那一刻,侯景才覺得胸中一塊大石落地,不由得長長舒出一口氣。
對身邊王僧貴說“孤常跨鞍對陣,箭刃交錯,也都是意氣安緩,完全沒有恐懼之心。
如今見到蕭公,卻讓人自然生畏,難道這就天威難犯?以後不可再見他們!”
侯景隨即下令“立刻撤去兩宮全部侍衛,王偉。”
“在!”
“你守武德殿!”
“諾!”
“于子悅守太極東堂”
“諾!”
麾下士卒洗掠宮室,強佔宮女也不制止。
又將滯留京師的所有王公貴族盡數囚禁于永福省,自為大都督、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侍中、使持節、大丞相等職務。
景軍全城嚴密搜捕,發現沈浚,當即處死。
傅岐帶病拼死突圍,沖出城後,卻終因病而亡。
景軍士兵將一具具尸體搬進深坑,向坑中傾瀉火油。
哪怕是未斷氣息的病者,也被一並推入坑中。
尚書外兵郎鮑正被拖出,在烈焰中痛苦翻滾、掙扎哀嚎,身體扭曲輾轉,久久才停止動彈。
兩日後,蕭大款帶解軍偽詔出城宣讀“日者,奸臣擅命,幾危社稷,賴丞相英發,入輔朕躬,征鎮牧守可各復本任。”
眾人集結一帳內,默默無聲。
蕭綸望著柳仲禮最先開口“如今是戰是退,全憑將軍決斷。”
柳仲禮盯著眾人,不發一言。
裴之高道“當初眾人推舉你為大都督,可是為了救陛下,救台城,台城都失陷,還不能與賊決一死戰嗎?”
王僧辯也站出列“將軍手握百萬大軍,如今皇宮淪陷,正該全力決戰,您還在猶豫什麼!”
柳仲禮始終不發一言。
心有清楚,一攻城,陛下與太子就是侯景最大的人質,得勝,仍是幾個藩王爭權奪利。
若敗,並害兩宮身殞,他又成了這大梁的罪人。
他沒有將話挑明,唯有沉默以對。
于是各路援軍開始各自散退。
南兗州刺史臨成公蕭大連、湘東王嫡長子蕭方等、鄱陽王嫡長子蕭嗣、北兗州刺史湘潭侯蕭退、吳郡太守袁君正、晉陵太守陸經等一眾將領,見大勢已去,只得各自引兵退還,分歸鎮地。
邵陵王蕭綸獨率殘部,奔往會稽。
柳仲禮、柳敬禮、羊鴉仁、王僧辯、趙伯超開營歸降侯景,軍中將士目睹主將如此,無不扼腕嘆息,悲憤難言。
永福省大門放開,柳津顫顫巍巍起身,兩個人影是自己的兒子。
他多希望,是破賊之後的相見,如今卻是破國之後的相見。
當即老淚縱橫,指著柳仲禮鼻子痛罵“你早已不是我兒子,何勞相見?”
“是你……是你把國家害到這個地步!是你啊”
柳仲禮跪伏在地,默聲痛哭,任由父親一句句斥罵,受著周遭白眼指責。
蕭確靜靜倚在廊柱上,默然注視著這一切。
良久,轉過身,悄然退入暗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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