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勇擔心地問︰“那後來呢？”
陳先生說︰“幸運的是，我在慌亂中緊緊抓住了鐵篦子，這才沒有讓自己整個人都掉進井里。我趴在鐵篦子上，身體緊貼著井口，心中充滿了恐懼。
“如果當時鐵篦子翻過來，我抓著它吊在井里，一個孩子根本堅持不了太久。那樣的話，我恐怕就會像一顆流星一樣，從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陳先生傷感地說著，仿佛他的人生在六十年後，又一次來到了那口井邊。
賈勇岔開話題問︰“您這麼大喊大叫，家里人听不見嗎？”
陳先生回過神來說︰“說來也巧，那天正好我爸爸媽媽一起出門去買菜了，我哥哥去了同學家，家里空無一人。我就這樣在井沿上哭叫了大概有半個小時，連音調都變了，驚動了鄰居們。他們紛紛趕來，拍打著我們家的門，想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爸爸媽媽出門時，怕我出去亂跑，把院子門鎖上了。鄰居們想進來幫忙也無能為力啊！
“爸爸媽媽買菜回來，遠遠地看見我家門口聚集的人群感到十分詫異。這時有鄰居對我爸爸媽媽說，快打開門看看吧，你們家孩子在里面哭得都沒有人聲了！”
賈勇問︰“為這個事情，您挨揍了嗎？”
陳先生說︰“沒有。我把他們嚇壞了。他們看到我小小一個人，哭成那個樣子，心疼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揍我呢？
“父母對子女的愛，你現在還理解不了，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了。阿德里亞娜出生的時候，我都快五十歲了。老來得女。看著剛剛出生的阿德里亞娜，我有一種心都要融化的感覺。”
賈勇不那麼相信地說︰“我覺得，您對阿德里亞娜要求挺嚴格的。有的時候，甚至可以說是，苛刻。二十歲的女孩子，在國內，哪兒會有她這麼大的壓力啊。我原來以為，您就讓她當一個掛名的法定代表人，沒想到您真的讓她參與到經營管理當中，做起了生意。”
陳先生說︰“你說的對啊，要是在國內，不用給她那麼大的壓力。可是，這里不是國內啊，這里是巴西。這里是純粹的市場經濟國家，不努力，不奮斗，就沒有飯吃啊。我都是往七十上數的人了，我還能陪她幾天啊。我不放心啊。”
賈勇蠻有把握地說︰“您別為阿德里亞娜擔心。她是我見過的最能干、最聰明的姑娘。她一定能把北明公司經營好的。
“您也不要把自己的弦繃得太緊。像這樣的商業旅行，對您來說，實在是太辛苦了！陳太太、阿德里亞娜都很為您擔心啊！”
陳先生問︰“咱們出來多久了？”
賈勇想了想說︰“兩個來月了吧。”
陳先生問︰“你怎麼記得那麼清楚呢？”
賈勇解釋說︰“阿德里亞娜給您準備的藥快吃完了。她按三個月準備的。藥吃完以前，我們要回一趟聖保羅。無論如何，您都要休整一下了。”
陳先生點了點頭說︰“這次出來我們的成績不小啊！阿德里亞娜告訴我，她已經提高了跟華藝國貿公司再訂貨的頻率，平均下來，一個月，我們可以銷售三個集裝箱節能燈了。相當于銷量增長了百分之五十。”
離開聖保羅後，陳先生差不多每天都要打電話回去報平安。他一般會選擇賈勇在衛生間洗衣服的時候打電話。賈勇只能隱隱約約地听到，陳先生一再對陳太太和阿德里亞娜說，賈勇把他照顧的非常好。賈勇像男護士一樣，安排他吃藥，甚至還幫他洗澡。
賈勇的精力確實在每天的便利店客戶走訪和對陳先生的照顧上。對于北明公司最近三個月銷售業績的增長情況，他還沒顧得上過問。
陳先生告訴賈勇的銷售數據，讓賈勇松了一口氣。看來陳先生未雨綢繆的營銷計劃已經顯現出了效果。在聖保羅主城區的便利店渠道節能燈銷售量沒有因為同業競爭出現下滑的情況下，周邊城鎮市場的開發，為北明公司帶來了節能燈銷量的顯著增長。
陳先生好像知道賈勇的想法一樣說︰“不可大意。聖保羅周邊城鎮市場，是北明公司這樣的小公司必須守住的市場。像這樣的客戶走訪，以後不能間斷。每三個月必須覆蓋一遍。”
賈勇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陳先生叮囑道︰“你要記住，走訪客戶的事永遠不要假手他人。走訪客戶的事永遠都是老板自己的事！”
賈勇心里又是一驚，北明公司的老板不是阿德里亞娜嗎？
賈勇怯生生地問︰“您還要讓阿德里亞娜做這種上門推銷節能燈的事嗎？我听說在巴西沒有日用品的女推銷員。女推銷員只推銷保險公司的保單。再說，您讓她一個女孩子干這種事，不安全吧？”
陳先生瞪了賈勇一眼，一臉孺子不可教也的厭惡表情，扭過臉去不再跟賈勇說話了。
賈勇看出陳先生不高興了。他想起陳先生講的他小時候差一點掉到井里的故事，搭訕著問陳先生道︰“您家的那口井是甜水井嗎？我听說那個年代北京城里好多井都是苦水井。”
陳先生賭氣地說︰“甜的？臭的！”
“臭的？”賈勇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他追問道，“難道和下水道……”
本來不想跟賈勇說話的陳先生被賈勇惡心到了，他不得不皺起眉頭解釋道︰“不是。我的棉鞋掉進井里後，我媽媽就總覺得井水的味道不對，她說井水肯定是被我的棉鞋弄髒變臭的。
“我媽媽特別愛干淨，一想到有一只棉鞋還在井里，而且可能已經被漚爛了，她就覺得特別惡心。她不停地嘮叨這件事。我爸爸實在沒辦法，專門請人下井把我那只鞋給撈了上來了。”
賈勇想象著在那個機械匱乏的年代，工人們為了撈一只小孩棉鞋忙活兒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怪不得您能把節能燈生意折騰起來呢，看來您早就有下五洋捉鱉的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