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棠入獄後,如深潭被巨石砸過,卻又迅速平復。
沒有人劫獄,聖上也未親臨,景都城亦未再發生過貴女失蹤一事。
——就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從未有貴女失蹤,沈安若也未被行刺,甚至從未有過素棠這個人。
“雲闕閣”不改昔日繁盛,趙瑾睿雖帶人多次查訪,卻皆無所獲。
花魁謝好成了臨時掌櫃,所遞交的賬目與閣中姑娘的名冊、契約,更是天衣無縫。
趙瑾睿出于好奇也曾問過謝好“是否緊張素棠”之類的話,謝好不僅滿不在乎,似還極其享受獨掌“雲闕閣”的快感。
——想來也是,沒了素棠,謝好在閣中就相當于“女皇”,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可謂是奢靡無限,外加隨心所欲。
要說她有多放縱,單是短短幾日皇城司便為她出過多次公務,每次都和景都城內的貴公子們有瓜葛。
但,不是她沒有服侍好貴公子,而是貴公子拿了她的賞金後皆不如她的意。
這難免就有些使人跌破眼鏡了,哪有花魁反過來讓貴公子們服侍的道理?
不說倒反天罡吧,也成了景都城內破天荒頭一遭的談資。
對此,趙瑾睿還真了解過詳情,原來是謝好開了一個局——貴公子們先以重金入席,再以文采論高下,得謝好青睞、成為入幕之賓後,不但能與謝好共度良宵,還能得到一大筆賞金。
然,大多人卻過不了謝好的頭一關。
什麼意思呢?就是即便入了謝好的房,也要先與謝好比一比酒量。
當然不是純喝,行酒令、射壺、射覆;骰子、牌九哪個都要來個上百回。
謝好沒賴過賬,她不僅次次滿杯,還唯恐自己少喝,單是陪飲就不下幾十次。
可那又如何呢?
——貴公子們還是喝不過呀,通常還未一親芳澤,便已不省人事。
既是景都城內的貴公子,哪個沒點排面,縱使吃了啞巴虧也大多選擇只字不提。
問題是要怎麼提?
——射壺、射覆;骰子、牌九樣樣不行,喝酒還喝不過一個女子,再則,也拿了謝好的賞金。
——就算謝好讓他們當眾訴苦,他們也會避之不及。
那此事為何還能鬧到皇城司呢?
自然是有不甘心之人想治一治謝好,雖說入了謝好的房後,就算再不濟也能得到賞金,但,單是投重金入席的人沒有一千,也有上百了。
如此算下來,那肯定還是謝好賺得盆滿缽滿呀。
此刻,一些聰明人也定能想到︰向皇城司告狀的也定是交了入席重金,還未成為入幕之賓的人。
——他們肯定覺得虧呀,這天底下哪有不透風的牆呢?只要入過謝好房間的某位貴公子隨便透露點內情,那未成為入幕之賓的人必然坐不住。
——金子倒花了不少,問題是即便入了房也無法得償所願。
可對于這種事,趙瑾睿又要如何決斷呢?
顯然也沒辦法說清孰對孰錯,若是覺得吃虧,那完全可以不去“雲闕閣”、不入席嘛,這說到底不還是犯賤嗎?
天澄澈到令人窒息的藍,一絲雲絮都沒有。
初秋的日頭依舊毒辣辣的,照得天雀街的青石板似蒸騰著無形的熱氣。
蟬在道旁柳蔭里嘶鳴,市井聲卻依舊鼎沸。
挑擔貨郎拖著長調的吆喝,騾車木輪碾過石隙的悶響,茶肆里驚堂木拍案帶起的零碎喝彩…
這一切都熟稔得令人麻木。
沈安若已連續三日閑得發慌,她並非沒事做,而是無從下手。
在這三日內,她除了同柳霖霖一起練劍外,還將武舉榜單上的部分學生親自舉薦到了皇城司當差。
其學生趙良,唐義男,郭璞,王從煥,秦召南五人也很快得到趙瑾睿的重用,分別任要職,乃至皇城司副使。
皇城司的辦案力度瞬間提升。可沈安若通過側面打听,抓獲素棠當日從皇城司後院飛出的那只信鴿卻並不是七娘放飛的。
也就是說,有人先七娘一步到了後院,並放飛了信鴿。
至于,信鴿傳遞出了什麼情報,沈安若就不得而知了。
眼下,除了要尋到一位專門馴養信鴿的人之外,還要盡快搞清楚後院的信鴿都是飛往何處的。
于是,沈安若獨自穿過繁華的市井後,便登上了“錦繡樓”之巔,展目遲疑了起來。
突然,她的腦中閃過一個想法——假如,將皇城司的信鴿全部綁上小小竹筒放飛,那在這樓巔是不是也能大致看清信鴿所去往的方位了?
索性,她第一時間尋到柳霖霖,並命趙瑾睿集結皇城司所有人馬,準備展開一場追鴿探秘行動。
依舊是“錦繡樓”之巔,在沈安若、柳霖霖和趙瑾睿的共同見證下,足有三百六十七只信鴿從皇城司後院赫然飛出,如脫了韁的野馬般在空中四竄,飛向八方。
“若是墨影她們在,就好了。至少,能追尋到十幾只信鴿的落腳點。”
沈安若不由一嘆,卻引來了柳霖霖的一陣盈笑,“果然如我所料,三百六十七只信鴿竟有二百多只是飛往城中各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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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落,突得戟指一抬,“安若你看,我們左邊的那七只信鴿所落之處乃是大理寺;正前方的那四只信鴿則是落在了景都府衙;左邊再往邊側靠一點則有不下二十只信鴿,那里想必與江晦常往來消息,可那里卻是六部中的刑部。”
沈安若的眸光未敢停留太久,因為有不下百只鴿群已在某處懸空多時,這些鴿子皆不落腳,徘徊大約一刻後,則率先返回了皇城司,“阿睿,快去查一查那里是何處...”
趙瑾睿淡淡一笑,“無需多查,那地方距離我們並不遠,乃是“雲闕閣”。從“錦繡樓”到“雲闕閣”不足三里,卻有不下百只鴿群,鴿群雖能瞬間遮擋視線,但,我還是能看到個別鴿子飛往了別處。目前,可以確定的是六部皆有信鴿落腳。”
柳霖霖,接著補充道︰“三百六十七只信鴿中的另外一百多只已飛出了城外,現已不知所蹤。可安若...你就不覺得奇怪嗎?既然,六部、大理寺、景都府衙皆有信鴿落腳,就表明江晦的關系網並不弱;確切地說,除了趙府和皇宮,基本上都覆蓋到了。做官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然算是樹大根深,可為何還能被人隨意殺害呢?”
“真正殺害江晦的雖是妖?,但,那夜本就待在鳳鳴橋畔小樓中的杏黃色裙縷女子,其真正的目的也是為了殺掉江晦。即便,妖?不出手,那位杏黃色裙縷女子也會出手。殺害朝廷官員絕非小事,妖?是齊麟的人,這一點無可厚非;可杏黃色裙縷女子又是誰的人呢?這人...莫非也有著與齊麟一般的地位和權勢嗎?”
趙瑾睿聞言,綻出一臉驚愕,他是越听越糊涂了,“妖??是大哥身邊十八女將中的其中之一嗎?她為何會出現在景都城內?你們又為何要提我大哥?這里面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
柳霖霖朝趙瑾睿連連下壓手掌,示意其安靜,“阿睿,有些事你遲早會知道的,但,現在不是解釋這些的時候。”
她又急轉看向沈安若,“安若,我覺得我們應當先查封“雲闕閣”,包括花魁謝好在內的所有人都要審問一番。”
沈安若,沉聲道︰“霖兒,我知道你的意思...上百只信鴿只盤旋而不落,這本身就有極大的問題。或許,江晦與“雲闕閣”之間傳遞消息,壓根就不需要什麼所謂的信件,閣中人只要看到足夠數量的信鴿在上空盤旋就已能說明一些情況了...”
“可...還是那句話,我們依舊沒有有力的證據...難道,要以上百只信鴿作為證據嗎?眼下,雖無人出面保全素棠,但,假如我們在這時候再查封掉“雲闕閣”,恐會生出事端。”
趙瑾睿,忙道︰“是啊,霖兒。“雲闕閣”不比他處,已然是景都秦樓楚館之最,多少達官顯貴是那里的常客。若無故查封,那些人定會圍了皇城司府衙,吵鬧不止的...屆時,我們手中若仍無實證,不是依舊要按律放人嘛。”
柳霖霖,義憤填膺道︰“那又如何?難不成,我們真就拿“雲闕閣”沒有一點辦法嗎?”
她話落,空氣似也完全凝結,四周似也成了一片死寂。
三人沒有再說一句話,就仿佛被定格在了原地,就連呼吸聲也變得極其微弱了...
不知過了多久,沈安若才低吟道︰“或許,我們可以讓景都貴女失蹤案的幕後主使先自亂陣腳...只是,此舉多少有些冒進,若營造不出來緊張急迫的氛圍,恐也會功虧一簣。”
“緊張急迫的氛圍?”柳霖霖的眸光赫然發亮,追問道︰“此話何意?”
沈安若,微聲道︰“這一點,霖兒想必比我更知道該去如何營造...”
“我且問你,當年你和齊麟配合演戲時,是如何騙取那些商賈家的傻兒子和景都紈褲子弟的銀子的?”
柳霖霖的臉色突得一沉,瞠目結舌道︰“安若...你...你提這些作甚?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再則當年我和齊麟真的毫無逾越之舉呀...”
沈安若猛地“哎呀”一聲,“當年就算你和齊麟有什麼,又能怎樣呢?再說,你和齊麟有沒有什麼,阿睿還能不清楚嗎?”
趙瑾睿一臉迷茫地搖著頭,如傻子一般呆滯道︰“我還真不知道霖兒和大哥之間有沒有什麼...當年,她們倆人整日都待在霖兒的房中,我連門都進不去...”
“趙瑾睿!”柳霖霖驟然瞪向趙瑾睿,狠厲怒吼道︰“你要死呀!”
趙瑾睿瞳孔微闊,雙手在身前一直擺動,連連身退著,“可我真不知道呀...霖兒,今日就算你殺了我,我還是不知道你和大哥當年在房中都做過什麼呀...”
他的確在怕,且還怕極了;不過,他也的確不知道,又沒千里眼外加透視眼的,又怎能知道呢?
柳霖霖大步湊上,一把揪住趙瑾睿的耳朵,斜拎著,“聊天!聊天!聊天!當年,我和你大哥只在房中聊天!听明白了嗎?!”
沈安若見狀,已然哭笑不得,“你們倆...你們倆還真有趣...平日里也在府中這麼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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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若!”柳霖霖瞬間松掉趙瑾睿的耳朵,叉腰跺腳間已被氣到無語窒息,“都是因為你!你還有臉笑!你是不是巴不得阿睿休了我呀?!若,我和齊麟真有什麼,那我也早就成為鎮北王妃了,還有你們倆什麼事呢?!”
“好了好了...抱歉抱歉...是我失言了,是我失言了...”沈安若連連求饒著,“阿睿,你要相信你大哥,他和霖兒之間真沒什麼...我方才之所以提這些,也是想說︰當年,霖兒和齊麟是如何營造出讓那些商賈家的傻兒子和紈褲子弟紛紛下注的氛圍的,如今我們仍舊可以比葫蘆畫瓢再營造出讓幕後之人不得不慌亂的氛圍來...”
柳霖霖恨恨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滿臉透著無奈和服氣,“我說郡王大人,您能一次性將話說清楚嗎?你就不怕把我氣得喂不了孩子嗎?”
沈安若再次憨笑,表示抱歉。隨之,一本正經道︰“我們既要查封“雲闕閣”,就要將戲碼做足,營造出景都貴女失蹤案和江晦被害案皆已水落石出的假象。除了皇城司的人馬外,還要帶上趙府府兵和京畿駐軍,甚至鎮北軍,從而將聲勢拉大到極致...反正只要查封“雲闕閣”便會鬧得滿城風雨,不如我們就再鬧大一些,再演得逼真一些。”
柳霖霖沉寂了片刻,微微點頭道︰“我覺得可行。”
趙瑾睿挺了挺腰板,向前走了幾步,拍胸脯道︰“你們怎麼說,我便怎麼做,保證不負眾望。”
“好!”沈安若,說,“那我們今晚便行動!我就是要在“雲闕閣”賓客最多的時候下手...”
今夜,注定不平凡。
景都貴女失蹤案,本已成了街頭巷尾嚼爛又被唾棄的舊聞,如今再添新料,瞬間燃爆全城。
用不著百姓議論非非,也用不著說書先生編造劇本;單是讓孩童們以歌謠起勢,隨後近五千大軍入城的景象,就已能震撼住所有人。
當,“雲闕閣”被大軍圍上的那一刻,也宣告著景都最繁盛之處的落幕。
數不盡的賓客被押了出來,嬌艷嫵媚的姑娘們也被紛紛帶離。
一時之間,百姓譜出《郡王緝凶》曲,沈安若的名望也再一次達到鼎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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