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是指哪方面?大人物說話總是這麼高深莫測,難以捉摸。張經緯低著頭,腦子里飛速旋轉,卻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額頭又開始冒汗。
劉延之見狀,想替他打個圓場︰“相爺,張經緯畢竟剛上任不足半年,一些深邃的治國大論,他可能還未及細細梳理成型……”
趙明誠笑著打斷他,目光卻一直盯著張經緯︰“你閉嘴。老夫要听他自己說。”
壓力再次全部落到張經緯身上。他漲紅了臉,搜腸刮肚,忽然想起自己前世最熟悉的一句話,也顧不得是否合適,幾乎是脫口而出︰
“為——為人民服務!”
話一出口,雅間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只能听到他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和心髒砰砰狂跳的聲音。劉延之瞪大了眼楮,趙明誠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張經緯心里暗叫糟糕,這話是不是太直白太奇怪了?
過了好幾秒,趙明誠才緩緩開口,語氣听不出喜怒︰“這……就是你的答案?”
張經緯騎虎難下,只能硬著頭皮︰“是……”
“展開說說,”趙明誠饒有興趣地追問,“怎麼個‘為人民服務’法?”
張經緯絞盡腦汁,試圖用這個時代的語言來解釋︰“人民……即百姓。學生以為,身為父母官,並非真是百姓的父母,居高臨下。反而應是‘父母的百姓’,需如子女孝順父母般,侍奉百姓。百善孝為先,予百姓言孝,則是行大義;百姓得享其宜,則是大宜注︰宜,恰當,好處)……” 他開始往儒家經典上靠。
趙明誠听得微微皺眉,擺了擺手打斷他︰“停。老夫不想听這些掉書袋的八股文章。用大白話,講講實在的。你來高陽這半年,具體干了些什麼?以後,你又打算在高陽干些什麼?”
張經緯如蒙大赦,趕緊撿實在的說︰“回相爺,學生來到高陽後,首先整頓吏治,清除了一批貪墨庸碌之輩;其次理清稅務賬目,杜絕盤剝;擴建水防營以備不測;為受欺壓的工匠討還工錢;之後上表《陳石疏》揭露石家惡行;偵破五石散大案,斬首元凶沈開陽;近期又思索了《治鹽策》以期利國利民……”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趙明誠的臉色。
趙明誠听著,忽然嘆了口氣,接口道︰“唉!這些,只是世人所知的罷了。你人未到任,先擴水防營;上任第一天就雷厲風行替賈村工人討債;《陳石疏》震動朝野;破五石散案手段果決;沈開陽凌遲處死,可謂酷烈;獻《治鹽策》更是顯露出經濟之才。” 他將張經緯的“功勞”一一數來。
張經緯听著宰相親口數出自己的政績,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揚起,比ak步槍還難壓下去,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得意和自豪。
然而,趙明誠話鋒一轉,眼神變得玩味起來︰“還有些……不為人知的。比如說,昨晚樓下那間‘制服誘惑’的包房里,演的是哪一出啊?”
張經緯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咳咳……相爺!相爺明鑒!那個……下官可以解釋!那只是為了……為了……”
趙明誠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慌亂︰“不必解釋。才子風流,少年心性,老夫也不是那等古板之人。但凡事須有度,綱常倫理,皇家顏面,還需維護。你昨日有句話說得對,朝廷需要顏面,你我都需要。”
張經緯趕緊順著台階下,連連點頭︰“是是是!下官謹記相爺教誨!絕不再犯!”
趙明誠似乎對他這番表態還算滿意,沉吟片刻,道︰“以後,我們便以師生相稱吧。老夫年輕時,曾在國子監任過司業,勉強也算得上是你老師的老師。叫你一聲學生,不為過吧?”
張經緯聞言,心中大喜!這簡直是天降的護身符和登天梯啊!他立刻躬身行大禮︰“學生張經緯,多謝老師抬愛!定不負老師期望!”
趙明誠受了禮,繼續道︰“你為官不足三年,按朝廷制度,升遷調任已然不可能。加爵也需等一年後考績優異再議。眼下陛下要嘉獎你,倒真是難到老夫了。”他頓了頓,伸出兩根手指,“我有兩個想法︰其一,你棄了這高陽縣令之職,隨我回京,入國子監就讀。五年之內,老夫定在京中為你謀一個清要且前途無量的官職。其二,我將奏請陛下,將高陽設為‘中縣’,你的品級自然也隨之抬升一級。但前提是,高陽的在籍戶數,須達到朝廷規定的‘中縣’標準的一半以上。”
通常需達到標準才能升格,趙明誠此處說一半以上,已是極大放寬條件,意在激勵。
趙明誠看著張經緯︰“看看,這兩個前程,哪一個更適合你?”
張經緯幾乎沒有猶豫,立刻道︰“這……這個嘛……回老師,學生想留在高陽!學生的根基、產業多在雲北之地,雖然去京城依附老師可能前程更為遠大,但學生……學生始終放心不下此地。”
趙明誠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你是放心不下這里的百姓吧?”
張經緯順勢重重地點了點頭,語氣也變得堅定起來︰“任期雖只三年,學生想看看,這三年,高陽能在學生手中,變成什麼樣子!學生想為自己,也為老師,交出一份實實在在的答卷!”
趙明誠聞言,哈哈大笑,顯得十分愉悅︰“哈哈,好!不錯!和老夫想的差不多!果然,你也是頭喂不熟的野狼,不願圈養,只想佔山為王!既然如此,那就早日讓你的高陽,達成三千戶的檔口吧!”
一旁的劉延之這時臉上露出些許尷尬之色,連忙上前一步,解釋道︰“呃……老師,學生正想稟告此事。去歲北疆戰事,武州流失的百姓,過半都轉入了我雲州戶籍。如今,雲州整體規模早已遠超‘上郡’標準。而單單高陽一縣,在籍戶數已然達到六千余戶,登記人口已破四萬!若論人口、稅收、墾田面積乃至可動員的兵力,高陽如今成就一個‘上縣’,都綽綽有余了!”
古代縣的等級大致劃分︰小縣、下縣、中縣、上縣、望縣、畿縣京城地區的縣)、京縣京城內的縣)。此外還有因軍事地位重要的“重縣”。高陽因是邊境且設有水防營,原本被評為“下縣”已算照顧,否則按常理邊境窮縣可能是“小縣”或“下縣”,縣令品級也可能只是從七品。
趙明誠听完,明顯愣住了,詫異道︰“六千戶?四萬口?此事……戶部居然從未在廷議中提及?!可見那盧尚書,真是年老昏聵,失職至極!”
旁邊的年輕人連忙為朝中老臣辯解︰“老師息怒,盧尚書年事已高,想必是公務浩繁,一時有所疏漏……”
趙明誠臉色一沉,語氣頓時變得冰冷︰“疏漏?此等關乎國計民生、地方行政等級評定的大事,豈是一句疏漏可以遮掩?等回京之後,老夫便上疏彈劾他!也好讓他早日清醒清醒,或者干脆告老還鄉,免得貽誤國事!”
張經緯站在一旁,听得兩腿直打顫,心里驚呼︰“我滴個媽耶!盧尚書那可是從一品的戶部尚書,朝廷計相!說彈劾就彈劾,還要把人趕回老家?這……這就是宰相的權勢嗎?” 他猛然意識到,趙明誠這番話,看似在發脾氣,或許也是在向他——這個新認的“學生”——“展示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