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樓
就在那年輕人的火銃和張經緯的譏諷讓空氣幾乎凝固之時,二樓那扇一直緊閉的窗戶被輕輕推開。
一個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清晰地落入樓下每一個人的耳中︰
“哈哈哈……小友,罵得好啊!話糙理不糙,倒是罵醒了老夫這迂腐的腦筋!”
這笑聲和話語,讓樓下所有官員將士都猛地打了一個激靈,齊刷刷地抬頭望去,又慌忙低下頭,連大氣都不敢出。
那聲音繼續道,帶著一絲慵懶和隨意︰“延之,張經緯,你們兩個上來吧。其他人都散了,各歸各位。把這街禁也解了。老夫讀書,不喜歡太死寂,就愛听著點市井熱鬧氣兒,顯得有生機。”
劉延之立刻躬身,聲音恭敬無比︰“下官遵命!”
不一會兒,原本肅殺寂靜的長街迅速恢復了活力。官兵們撤去路障,收隊離去,小販們又小心翼翼地推著車出來,行人漸漸增多,喧嘩聲、叫賣聲再次響起,仿佛剛才那劍拔弩張的一幕從未發生過。
張經緯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冠,走到那面色依舊難看的左拾遺面前,鄭重地拱手行禮︰“方才麾下守將畢豹不知禮數,魯莽沖撞,多有得罪!他乃一介武夫,性情粗豪,還望左拾遺大人海涵,莫要與他一般見識。”
那年輕人冷哼一聲,狠狠瞪了張經緯一眼,顯然余怒未消,但礙于相爺已經發話,也不便再多言,只是悻悻地收起了短銃。
張經緯和劉延之對視一眼,一前一後,步履略顯沉重地走進了醉仙樓,登上二樓。
雅間內,趙明誠依舊坐在窗邊,手邊放著那杯清茶和書卷,神色平靜,仿佛樓下的一切紛擾都與他無關。
見到兩人進來,他先是看向劉延之,語氣溫和︰“延之,別來無恙。看你面色,似乎又清瘦了些,雲州事務繁雜,也要多注意身體。”
劉延之連忙躬身︰“勞相爺掛念,下官愧不敢當。些許公務,乃是分內之事。”
趙明誠點點頭,目光轉而落在張經緯身上,臉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小友,咱們又見面了。昨夜老夫就說過,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如何,老夫沒騙你吧?”
張經緯此刻哪還有昨日的囂張,臉漲得通紅,深深一揖到地,聲音帶著惶恐︰“昨夜學生有眼無珠,不知是相爺本尊微服至此,言語多有狂妄失禮,荒唐至極!懇請相爺重重治罪!”
趙明誠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氣,慢悠悠地道︰“治罪?那要看你……打算拿什麼來贖罪了?”
張經緯心里一緊,硬著頭皮道︰“但憑相爺發落!只要學生力所能及,絕無二話!”
趙明誠忽然抬眼,目光銳利地看向他,語氣半真半假︰“哦?既然如此……那就用你的‘軍行’商號來贖罪吧。如何?”
“啊?這……”張經緯如遭雷擊,猛地抬頭,臉上血色瞬間褪盡,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軍行是他的心血根基,更是他實現諸多謀劃的錢袋子,這簡直是要他的命!
看到張經緯這副嚇傻了的模樣,趙明誠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擺了擺手︰“哈哈哈!開個玩笑,瞧把你嚇的!張縣男如今家大業大,富可敵州郡,老夫一把年紀,可無精力去接管你那些買賣。”
張經緯這才大大松了口氣,後背又是一層冷汗,只覺得這位相爺心思深沉難測,一句話就能讓他如墜冰窟,下一句又能讓他重回人間,簡直被整得不會說話了。
劉延之見狀,連忙上前一步,岔開話題,恭敬地問道︰“相爺,不知您此次微服駕臨高陽這小地方,是有何重要公干?若有吩咐,下官等萬死不辭!”
趙明誠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褚生沒有寫信告訴你嗎?”
褚生是劉延之在京城的好友,也是他在國子監時的同窗,如今在朝中任職,消息靈通。
劉延之恍然,連忙道︰“褚兄確實來信提及……說聖上欣賞張經緯之才,有意破格招攬,特派相爺您前來……嗯……‘考試’一二。” 他斟酌著用詞。
“聖上招攬”、“考試”……這幾個字像錘子一樣砸在張經緯心上,他剛剛放松的神經又瞬間繃緊,下意識地抖了一下。
趙明誠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語氣緩和了些︰“你別害怕。前兩日那些試探,不算數。從現在開始,老夫才要正式對你進行‘考試’。”
張經緯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恭敬問道︰“敢問相……相爺,不知……考題為何?” 他心里七上八下,完全猜不透這位宰相的心思。
趙明誠語氣平淡,卻字字千鈞︰“很簡單。理政、治民、營生!”
張經緯聞言一愣,下意識道︰“可……可這些,官績勘考的條目里幾乎都概括了……” 他意思是這考核範圍也太寬泛了。
趙明誠搖了搖頭,目光深邃地看著他︰“老夫不想看吏部那些紙上寫的條條框框和冰冷數字。我很好奇,非常好奇。為何高陽的百姓,會對你給予如此高的評價?甚至讓老夫一度以為,你張經緯是不是什麼會仙法的術士,能蠱惑人心吶?”
張經緯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道︰“慚愧慚愧……學生只是盡了本分。”
趙明誠身體微微前傾,問道︰“那你且說說,你的為政之道,是什麼?你的‘政策’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