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亮跪在地上,身體篩糠般抖個不停,早已不復公堂上的半分從容。他面前攤著一疊粗糙的草紙,一支蘸墨的筆在他顫抖的手中幾乎握不住。
豆大的汗珠混合著未干的淚痕和鼻涕,從他慘白浮腫的臉上滑落,滴在紙上,暈開一片墨漬。
元亮不敢有絲毫怠慢,強忍著巨大的恐懼和屈辱,用他那歪歪扭扭、毫無文人風骨的字跡,開始書寫。他寫自己如何幫豪強巧取豪奪貧農田地,如何替奸商鑽律法空子逃避稅賦,如何為紈褲子弟強奸民女案顛倒黑白、威逼利誘苦主撤訴……每寫下一樁,身體就抖得更厲害一分。
時間在死寂中流逝,只有筆尖劃過草紙的沙沙聲和元亮壓抑的、帶著哭腔的喘息。
終于,他停下筆,將那疊寫滿罪狀的紙,用沾滿冷汗和墨跡的雙手,高高捧過頭頂,聲音嘶啞顫抖“大……大人……寫……寫完了……就……就這些了……”
張經緯並未立刻去接。他身體微微前傾,銳利的目光如同兩把刮骨鋼刀,在那疊紙上掃過。隨即,他眉頭緊緊鎖起,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厭惡和……質疑。
“就這些?”他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壓迫感。
元亮渾身劇震,捧著紙的手抖得如同風中秋葉,幾乎要把紙抖落“是……是……就……就這些了……小的不敢有絲毫隱瞞……”
“哼!”張經緯猛地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伸手一把抓過那疊罪狀,看都沒看,竟像是抓著什麼骯髒的穢物,手臂一揮,狠狠地將它們摔在了元亮面前!
“你在避重就輕?!”張經緯的聲音如同炸雷,震得元亮耳膜嗡嗡作響,“就這些蠅營狗苟的破事?!元亮!你當本官是三歲孩童?!還是覺得本官……瞎了眼?!”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元亮的心髒!他連滾帶爬地撲向散落的紙張,手忙腳亂地將它們重新攏起,高高捧起,仿佛那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聲音帶著哭腔和絕望的辯解“沒有!大人!絕對沒有避重就輕!小的……小的寫的句句是實!字字為真啊大人!求大人明鑒!”
“我不信!”張經緯斬釘截鐵,目光如炬,死死盯著元亮那雙充滿恐懼的眼楮,“我不相信!你元堂鏡手上……沒有沾過血!你那三寸不爛之舌,就沒把人逼上過絕路?就沒……害死過人?!”
“大人!冤枉啊!”元亮涕淚橫流,聲音因極致的恐懼而扭曲變形,“小的……小的平時打的官司……都是幫一些豪紳佔些田地,幫些商戶避避稅……最多……最多就是誰家的公子……強奸了民女……小的……小的幫他們疏通關系,讓苦主不敢聲張……或者……或者賠點錢了事……小的……小的真的沒有害過人命啊大人!借小的十個膽子也不敢啊!”
“夠了!”張經緯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即便沒有直接沾血,你也是幫凶!是惡賊!是依附在那些蛀蟲身上的吸血蛭蟲!你的罪,一樣罄竹難書!留著你這張爛嘴,只會禍害更多的人!”他眼中殺機畢露,對著侍立在一旁的錢明厲聲道“錢明!把他給我拖下去!扔進地洞!讓他和那些活死人作伴!”
“不——!不要!大人!不要啊!”元亮魂飛魄散,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嚎!地洞那恐怖的景象瞬間在他腦海中放大!他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不顧一切地膝行向前,試圖抓住張經緯的袍角,卻被錢明一把攔住。他只能瘋狂地磕頭,額頭重重撞在青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大人!留著我!留著我有用!真的有用!求求您!大人開恩啊!”
張經緯冷冷地看著他像條瀕死的狗一樣掙扎“留著你?留著你有什麼用?再讓你去顛倒黑白,坑害百姓嗎?”
“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元亮抬起磕出血的額頭,眼中閃爍著一種病態的、抓住救命機會的光芒,“大人!小的……小的雖然自詡是個讀書人,但……但肚子里沒什麼墨水,寫不出錦繡文章……可……可小的記性好!這張嘴……這張嘴雖然爛,但能把死的說成活的,白的說成黑的!大人您……您位高權重,將來……將來萬一有那麼一遭……小的……小的這張爛嘴,或許……或許能替您擋上一擋!救上一救啊大人!只求大人給條活路!”
“你還敢咒我?!”張經緯眼中寒光更盛,仿佛被觸怒了逆鱗,“錢明!還等什麼?!把他……”
“少爺!”一直沉默的錢明突然開口了,聲音沉穩。他對著張經緯抱拳躬身,語氣帶著勸諫,“少爺息怒。元亮此人,確實罪不容恕,油嘴滑舌,心術不正。但是……”他話鋒一轉,看了一眼地上抖成一團的元亮,“您看,您身邊跟著的,像小的、木頭、大海,還有那憨子賈大勇,都是些粗手粗腳的泥腿子、廝殺漢。平日里護衛、跑腿還行,可要論個風雅,解個悶子,或者寫寫畫畫、動動嘴皮子的事,確實缺個像他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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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明頓了頓,繼續道“況且……他今日所供述之罪,雖令人不齒,但細究起來,確實……夠不上死罪。按律,多是罰沒家產、徒刑流放。若真把他扔進地洞或殺了……傳出去,恐怕真會落人口實,說您……因私憤而枉法。畢竟……哪有辦個案,會把一個……沒直接參與本案的狀師給辦進死牢里的?這……于您的官聲不利啊,少爺。”
錢明的話,其實是張經緯內心的話,他知道自家少爺是不想殺這個狀師的。不然剛剛也不會拉下來,故意讓他寫下自己的作業證。
張經緯盯著錢明看了幾息,又瞥了一眼地上如同爛泥般、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微末希望的元亮,胸膛起伏了幾下,最終,那股殺氣緩緩收斂。他冷哼一聲,聲音依舊冰冷刺骨
“哼!算你這條狗命大!今日若非我這心腹替你求情,你這條小命,早就喂了地洞里的活死人了!”
元亮聞言,如蒙大赦!巨大的恐懼瞬間被劫後余生的狂喜替代,他幾乎是癱軟在地,對著張經緯和錢明瘋狂磕頭,語無倫次“謝……謝謝大人不殺之恩!謝謝恩公!謝謝恩公救命之恩!小的……小的來世做牛做馬報答您二位!”
“閉嘴!”張經緯厭惡地打斷他的聒噪,“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以後你只能在衙門里活動,干個雜役,比三班的衙役身份還要低。”
“是!是!小的領罰!謝大人開恩!謝大人開恩!”元亮哪里還敢有半點異議?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他涕淚橫流,不住磕頭。
張經緯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你就待在縣衙雜物間里!每日灑掃庭除,搬運重物!好好給本官悔過!若再敢動半點歪心思,或者讓本官听到一句不該說的話……”他眼神一厲,殺機再現,“你的罪證在我手上,隨時給你腦袋搬家。”
“是!是!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只要不殺小的,讓小的干什麼都行!干什麼都行!”元亮把頭磕得砰砰響,聲音里充滿了徹底的馴服和卑微的慶幸。他知道,從今往後,他這條命,他這個人,徹底不屬于自己了。雜物間的黑暗和苦役,將成為他“名狀師”生涯的最終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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