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廨大堂,午後的陽光斜斜照入,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清冷。
前幾日的喧囂與血腥似乎已被清掃干淨,但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肅殺和沉重的余韻。堂下,蕭可為被兩名衙役帶了上來。與之前那些或癲狂、或恐懼、或怨毒的犯人不同,他穿著雖已陳舊但漿洗得還算干淨的囚服,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面容清 ,眼神平靜,甚至帶著一種近乎超脫的淡然。他在班房里被“好吃好喝”供了一個多月,此刻看起來氣色竟不算太差,只是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疲憊和認命。
張經緯端坐堂上,看著這位前任高陽主簿,也是在他到任前實際主持高陽縣務的“代理縣令”,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厭惡?惋惜?亦或是……一絲不易察覺的敬意?他深吸一口氣,打破了沉寂
“蕭可為。”張經緯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大堂,“你身為高陽縣主簿,掌一縣文書、倉廩、戶籍,位雖不高,責卻甚重!本官查實,過去數年間,陳家、周家、石家這三大家族在高陽橫行不法,魚肉鄉里,私煉禁藥,殘害百姓!樁樁件件,駭人听聞!而你……”他目光如炬,緊緊鎖住蕭可為,“非但不予嚴懲,上報州府,反而……助紂為虐!為其遮掩罪行,處理首尾,使惡行得以延續,百姓苦不堪言!如今,三大家族皆已伏法,其罪昭昭!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蕭可為緩緩抬起頭,迎向張經緯審視的目光。他的眼神沒有躲閃,也沒有怨恨,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靜。他沉默了幾息,仿佛在整理思緒,最終,只是微微躬身,用清晰而平穩的聲音回答
“下官……無話可說。”
這簡單的四個字,卻帶著千鈞之力。沒有辯解,沒有推諉,更沒有元亮那般搖尾乞憐。這是對事實的默認,也是對自己命運的坦然接受。
張經緯看著他這副樣子,心中那點復雜情緒更甚。他話鋒一轉,語氣竟帶上了些許……難以言喻的感慨
“在我未到高陽上任之前……高陽前縣令昏聵無能,尸位素餐,乃至暴斃任上。那段時日,是你,蕭主簿,以一己之力,勉力支撐著縣衙運轉,處理日常公務,安撫災民,甚至……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試圖約束三家的惡行,維持著高陽表面那點可憐的秩序。” 張經緯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罕見的、近乎真誠的認可,“這一點……我是該謝謝你。至少,你沒讓高陽在你手里徹底爛掉、垮掉。”
蕭可為的身體似乎微微震動了一下。他沒想到張經緯會提起這個。他眼中掠過一絲極其短暫的波瀾,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只是再次躬身“大人言重了。下官……身為高陽人,生于斯,長于斯,為本地百姓做些分內之事,是……是本分。” 他強調了“本地百姓”和“分內之事”,似乎在為自己劃定一條模糊的界限——他盡力維持秩序,是為了鄉土,而非為了那三家。
“本分?”張經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帶著濃濃的諷刺,“你看你做的那些‘好事’!本官也懶得一件件罵你了!”他拿起案上厚厚一疊關于蕭可為受賄、包庇、偽造文書的證據卷宗,重重拍在案上,“光是石家這些年塞給你的‘好處’,那些田莊、商鋪、金銀……折成銀子,恐怕就夠你殺十次頭了吧?!這就是你的本分?!”
面對這直接的指控,蕭可為的神情終于有了一絲變化,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帶著疲憊的辯解。他抬起頭,聲音依舊平穩,卻多了一絲無奈
“大人明鑒。下官……是石家的女婿。內子,是石崇山的庶出女兒。”他頓了頓,似乎在強調這個關系的“正當性”,“石家給予下官的……是岳家對女婿的‘資助’,是親族之間的‘饋贈’,這……與尋常官員收受賄賂,性質截然不同。況且,”他話鋒一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保護意味,“石家所犯之滔天罪行,皆是石崇山父子及其核心爪牙所為,內子一個深居簡出的庶女,與此毫無干系,也……斷不能因此怪罪于她。”
這番辯解,情理交織,既點明了姻親關系的特殊性,又試圖將妻子從石家的罪孽中摘出來,顯示出他作為丈夫的責任感。然而,在國法面前,卻顯得如此蒼白。
“你有你的理,”張經緯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但國有國法!朝廷官員,無論因何緣由收受巨額財物,為惡行庇護,便是瀆職!便是枉法!其罪當誅!”他拿起早已準備好的判詞,聲音冰冷地宣判
“你身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本官對你的判訣是——斬立決!”
他頓了頓,補充道“然,按律,州縣官員犯罪,需由御史道糾察司受理。本官會將你的卷宗及本縣判決,連同所有證據,一並呈送河東道糾察司審核。待糾察復核無誤,刑部核準判令後,自會有刑部的官員前來宣判執行!對此,你可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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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立決”三個字,如同冰冷的鐵錘落下。蕭可為的身體似乎晃了一下,但他很快穩住了。他臉上沒有驚懼,沒有哀求,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甚至……一絲解脫。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對著張經緯,深深一揖,聲音帶著一種托付的鄭重
“下官……無異議。倘若……倘若御史大人最終判下官死刑……”他抬起頭,目光直視張經緯,眼中帶著一個丈夫、一個父親最後的懇求,“還勞煩……張大人……替下官……轉告內子……”
他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細微的顫抖,但很快又恢復了平穩
“讓她……不必守節,早些……尋個良善人家改嫁。辛苦她……務必將我與她所生的兒女……撫養成人。告訴他們……莫學其父,要走……正道。”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異常清晰,帶著深深的悔恨與期望。
這份托付,無關自身生死,只念妻兒未來。這份平靜的囑托,在肅殺的公堂上,竟顯得格外沉重。
張經緯看著他,眼中最後一絲復雜情緒也歸于沉寂。他點了點頭,聲音低沉卻清晰
“此事……本官應下了。定會替你轉達。”
“謝……大人。”蕭可為再次深深一揖,腰彎得更低。
“將蕭可為,”張經緯不再看他,聲音恢復了公事公辦的冷硬,“押入死牢!嚴加看管,等候糾察司與刑部最終裁決!”
“是!”衙役上前。
蕭可為沒有掙扎,順從地被衙役押著,轉身向堂外走去。他的背影挺直,步伐穩定,如同一個走向既定歸宿的殉道者,消失在大堂側門外的陰影里。午後的陽光依舊明亮,卻再也照不進那死牢的幽深。張經緯看著空蕩蕩的堂下,沉默良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仿佛卸下了最後一塊沉重的石頭。高陽這場大案,至此,才算是真正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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