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樓內，絲竹管弦之聲靡靡，酒香脂粉之氣氤氳。方悅從頂層旋梯下來，並未在樓下大堂停留，而是徑直走向梁大海所在的包廂。推開包廂門，一股更加濃郁的暖香酒氣撲面而來。只見梁大海正摟著一個舞姬，手里端著酒杯，臉紅脖子粗地嚷著“喝！再喝一杯！”，非要拉著人家喝交杯酒，一副十足的市井醉漢模樣，與剛才在張經緯面前那“木訥雜役”的形象判若兩人。旁邊幾個陪酒的姑娘痴痴笑著，包廂里一片喧鬧。
方悅見狀，臉上露出無奈又好笑的神情，走過去輕輕拍了拍梁大海的肩膀，溫言提醒道︰“梁老弟，悠著點。姑娘們身上這綾羅綢緞可不便宜，你這般拉扯，萬一扯壞了絲線，回頭沈掌櫃問起來，咱們可賠不起喲。” 他語氣輕松，帶著點調侃，目光卻飛快地與梁大海對視了一眼。
梁大海借著酒勁，胳膊一甩，嘴里嘟囔著︰“賠……賠得起！爺……爺高興！” 就在這看似無意的“拉扯”中，方悅抱著紫檀木茶盒的手臂猛地一滑！
“哎喲！” 方悅配合地低呼一聲。
只听“ 當”一聲脆響！那精致的紫檀木茶盒脫手飛出，重重摔在地毯上！盒蓋摔開，里面的茶葉罐滾落出來。然而，在茶葉罐下方，赫然露出了茶盒底部的木質底板——而那底板中央，竟用極細的刻線，清晰地勾勒著整座高陽樓的建築結構透視圖！關鍵的梁柱、可能的夾層位置、乃至旋梯的承重結構都隱約可見！這正是方悅所畫！
“哎呀！我家少爺的茶！” 梁大海似乎瞬間“酒醒”了幾分，懊惱地大叫一聲，手忙腳亂地撲過去撿茶盒，肥碩的身軀笨拙地擋住其他人的視線，迅速將底板朝下扣回，撿起茶葉罐胡亂塞進去，緊緊抱在懷里，仿佛怕再摔壞似的。他拍著腦袋，晃了晃︰“唉，我這酒量……真他娘的不行！才喝幾杯就……就有點上頭了，暈乎乎的……”
旁邊一個機靈的侍女見狀，連忙上前，帶著職業性的甜美笑容勸道︰“梁小爺，您這怕是真吃醉了。不打緊，樓里備有上好的宿房，沈掌櫃早有吩咐，已為您安排妥帖了。奴婢這就扶您過去歇息可好？”
“好……好……歇息……”梁大海抱著茶盒，腳步虛浮，順勢就把半邊身子倚在那侍女身上，嘴里含混不清，“有勞……姐姐帶路了……”他故意用胳肢窩緊緊夾著那茶盒，顯得既狼狽又滑稽。
侍女攙扶著“醉醺醺”的梁大海，穿過喧囂的走廊，來到一間布置雅致的客房。房內燃著寧神的燻香，床鋪整潔。侍女將他扶到床邊坐下︰“梁小爺，您且安歇，有事喚奴婢即可。”
“好……好……姐姐自便……”梁大海揮揮手，一副眼皮打架的樣子。
侍女掩門退出。
房門關上的瞬間，梁大海眼中所有的醉意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間變得銳利如鷹！他迅速起身，動作輕捷無聲，哪還有半分醉態？他先將茶盒放在桌上，小心地打開暗格，從中取出兩樣東西︰一個癟癟的、用特殊皮革縫制的皮囊，以及一個用油紙包好的、凝固成半透明膠凍狀的碗狀物——正是他自己秘制的粟米凍粟米粥混合豬皮膠長時間熬煮後冷凝而成，質地堅韌彈牙，冷卻後形如果凍）。
他先提起桌上的紫砂壺，倒了一碗滾燙的熱茶。接著，小心翼翼地將那碗粟米凍整個浸入熱茶之中。滾燙的茶水迅速軟化著粟米凍的表面。
同時，他拿起那個皮囊，深吸一口氣，用力向囊口吹去！那皮囊如同活物般迅速膨脹，堅韌的皮革在充氣後顯現出清晰的五官輪廓——塌鼻梁、厚嘴唇、甚至還有幾根畫上去的胡茬！吹鼓之後，赫然是一個栩栩如生的、膚色蠟黃的“人頭”！梁大海熟練地將這顆“人頭”塞進被窩，調整位置，讓它正好從枕頭的邊緣露出一小半側臉和頭發，遠看就像一個人蒙頭側睡。
做完這一切，他立刻又換上一副醉眼惺忪、腳步踉蹌的模樣。他走到門邊，將嘴里含了一大口已經泡得溫熱軟爛、散發著怪異酸腐氣味的粟米凍模擬嘔吐物），猛地拉開房門！
“哇——！” 一大灘黃白相間、粘稠滑膩、散發著濃烈酸臭和食物發酵氣味的“嘔吐物”，精準地噴吐在門外的地毯上！那景象和氣味，足以讓任何看到聞到的人瞬間反胃！
“哎呀！！！” 果然，門外不遠處正候著的侍女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和惡臭燻得花容失色，驚叫著跳開一步，趕緊用手帕死死捂住口鼻，眉頭緊皺，聲音都帶上了哭腔和濃濃的嫌棄︰“梁……梁小爺！您……您這是做什麼呀？！房……房里有金漆馬桶啊！您……您何必還要跑出來吐這一地呢？！真是……真是……” 她看著地毯上那灘狼藉，氣得直跺腳，又不敢靠近。
梁大海扶著門框，身體晃悠著，眼神迷離，嘴里還含糊地嘟囔著︰“對……對不住……姐姐……沒……沒忍住……勞……勞煩姐姐……清……清理一下了……” 說完，還配合地干嘔了兩聲。
那侍女看著他那副“人事不省”的醉鬼樣，又看看地上的穢物，氣得臉都白了，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捏著鼻子，強忍著惡心去找工具清理。
就在侍女轉身離開的剎那，梁大海眼中精光一閃！他迅速退回房內，反手輕輕掩上門並未閂死，拿起那塊刻有結構圖的木板，幾步沖到窗邊！他推開木窗，冰冷的夜風瞬間灌入。他探頭向下望去——下方是漆黑一片的街道，距離遙遠得讓人頭暈目眩！
“我……我了個飛天大操！” 梁大海饒是膽大，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低聲咒罵了一句，“這麼高啊……方悅這小子，畫圖的時候可沒說有這麼高！” 他咽了口唾沫，心跳加速。但任務當前，容不得退縮。他深吸一口氣，將方悅刻在茶盒底部的結構圖牢牢印在腦中，確認了夾層入口的大致方位——就在他這間客房側下方不遠處的外牆某個裝飾性斗拱的後面！
他咬咬牙，小心翼翼地翻出窗戶，瘦小的身體緊貼著冰冷濕滑的牆壁，粗糙的杉木摩擦著他的衣衫。他如同壁虎般，手腳並用，憑借著那可有可無的臂力和對建築結構的理解，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向目標位置挪動。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碎石簌簌落下，每一次低頭俯視那遙遠的地面都讓他一陣眩暈。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後背。
與此同時，樓內走廊。
方悅估摸著時間，裝作隨意溜達的樣子，踱步到梁大海的客房附近。正好看到剛才那侍女捂著鼻子，一臉晦氣地拿著水桶和抹布在清理地毯上那灘令人作嘔的“嘔吐物”。
方悅停下腳步，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關切，溫聲問道︰“姑娘，辛苦你了。剛才我那位梁兄弟，他……可還好？沒再鬧騰吧？”
侍女沒好氣地抬起頭，用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抱怨道︰“方小爺，您那位兄弟好著呢！就是吃醉了，剛才突然開門吐了這一地！臭死人了！這會兒估計是吐完了，消停了，正在房里蒙頭大睡呢！” 她指了指緊閉的房門。
方悅點點頭，臉上帶著一絲歉意︰“唉，讓姑娘受累了。我進去看看他，別吐髒了衣裳。” 他說著，輕輕推開房門，並未完全推開，只留一條縫，側身閃了進去。
房間內光線昏暗，只有窗外透進的微光。方悅快步走到床邊，只見被子隆起，枕邊隱約露出半個蠟黃的側臉和蓬亂的頭發。
方悅心中暗贊梁大海手藝精巧。他伸出手，看似自然地替“熟睡”的梁大海掖了掖被角，動作輕柔，嘴里還模仿著照顧醉漢的語氣，發出低沉而含糊的“嗯∼嗯……”聲。
隨後安撫道︰“大海，蓋好被子……莫要著涼……著了涼，醉得更厲害，明兒個頭疼死你……”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門外清理的侍女隱約听到。
做完這些，方悅才輕手輕腳地退出來，輕輕帶上門。他對那還在奮力擦拭地毯的侍女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姑娘放心，他睡得沉了。咱們就別再打擾他了。讓他好好睡一覺。”
侍女終于清理得差不多了，直起腰，長舒了一口氣，臉上依舊帶著嫌棄︰“總算弄干淨了……方小爺，咱們還是回包廂里吃酒吧？姑娘們可都等著您呢，莫要辜負了沈掌櫃的一番心意才是。”
方悅看著侍女眼中尚未散盡的余悸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心中了然。他臉上重新掛起溫和從容的笑意，點頭道︰“嗯……也好。美酒佳人，盛情難卻。那就有勞姑娘帶路，我們繼續。” 他最後瞥了一眼梁大海緊閉的房門和窗外的無邊夜色，轉身隨著侍女，重新融入了高陽樓內的笙歌曼舞之中。
樓上的博弈在繼續，而樓外的暗影里，梁大海正與死神共舞，一步步接近秘密夾層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