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縣衙簽押房
晨曦透過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驅不散簽押房內凝重的寒意。張經緯一夜未眠,眼白布滿血絲,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坐在案後,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死死捏著那份剛剛送達的、墨跡猶新的驗尸格目。薄薄的幾張紙,此刻卻重逾千斤。
“直腸給藥……”張經緯的聲音像是從齒縫里硬生生擠出來,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森冷和即將爆發的雷霆之怒。他猛地抬頭,眼中燃燒的火焰幾乎要將空氣點燃,“他們是畜生嗎?!用這等下作酷毒的手段!” 他將那份格目狠狠摔在桌案上,紙張發出刺耳的嘩啦聲。
侍立一旁的王二狗,被少爺從未有過的暴怒驚得心頭一凜,隨即涌上滔天的憤恨。他一步踏前,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少爺!我立刻帶兄弟們去,把這幫賊道捉拿歸案!”
“不止!”張經緯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極具壓迫感的陰影,他斬釘截鐵地命令,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鋒,“把高陽樓給我圍死了!一只蒼蠅也不準放出去!捉拿沈開陽!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若遇反抗……”他眼中寒光一閃,“格殺勿論!”
“是!”王二狗胸中熱血沸騰,抱拳領命,轉身就要沖出去調兵遣將。
就在此時,那個剛剛送來文書的年輕衙役,並未像往常一樣躬身退下,反而向前一步,擋在了王二狗身前。他臉上掛著一種與身份極不相符的、近乎詭異的平靜笑容,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房間里的肅殺之氣︰“張大人,且慢。學生斗膽,勸您一句——莫要操之過急。”
王二狗一愣,隨即勃然大怒,指著對方鼻子厲聲呵斥︰“你什麼東西!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滾開!”他伸手就要去推搡。
那“衙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帶著一絲嘲弄。他不慌不忙地從袖中抽出一張折疊得方方正正的素白紙條,兩根手指拈著,遞向王二狗的方向︰“ ,別急嘛王頭兒。學生這里,恰好有個小條子,想請張大人親自……過目。”
王二狗出于本能,下意識地伸手去接那紙條,想翻開看看內容。
變故就在這一瞬間發生!
那“衙役”捏著紙條的手指看似隨意地一松,紙條飄然下落。就在王二狗視線被吸引、微微低頭的剎那,對方寬大的袖口如同毒蛇吐信,一道冰冷的寒光毫無征兆地疾射而出!一柄精鋼打造、不過三寸長的袖刃,快如閃電,精準無比地抵在了王二狗的喉結之上!
冰冷的鋒刃緊貼著皮膚,激得王二狗渾身汗毛倒豎,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刃尖傳來的死亡威脅,身體瞬間僵直,連呼吸都停滯了。
“我家老師寫給張大人的信條,”那“衙役”的聲音依舊平靜,甚至帶著點文縐縐的腔調,但眼神卻銳利如鷹隼,死死鎖住王二狗,另一只手輕輕扶住因驚駭而下墜的紙條,“你一個下人,還是……不要看的為好。” 那“為好”二字,輕飄飄的,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殺意。
簽押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張經緯瞳孔驟然收縮,死死盯著那柄抵在王二狗要害上的袖刃。他沒有驚呼,沒有慌亂,反而緩緩坐回了椅中,身體繃緊如弓弦,目光如刀鋒般刮過那“衙役”的臉。他的聲音低沉而穩定,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狗子,把信給我。” 接著,他轉向那持刃的“衙役”,一字一頓,清晰地吐出判斷︰“閣下……是心學派的吧。”
“衙役”眼中閃過一絲真正的訝異,隨即化為一種棋逢對手般的欣賞。他微微頷首,臉上那份偽裝的恭敬徹底褪去,換上一種略帶矜持的傲然︰“張大人果然慧眼識珠,膽氣過人。臨危不亂,洞若觀火。學生……佩服。”
張經緯緊盯著對方,右手看似隨意地搭在案上,實則已悄然按住了腰間軟劍的機簧︰“可否報個名號?” 他需要確認對方的身份和分量。
“衙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仿佛在宣告一個值得銘記的名字︰“學生不才,忝為院首座下內徒——‘紫衣——千面’!”
“千面……”張經緯咀嚼著這個充滿詭譎色彩的名號,心知此人絕非普通探子,而是心學派核心的暗刃。
“信條已然送到,請張大人……務必三思而後行。”“千面”手腕極其輕微地一抖,那柄致命的袖刃如同活物般瞬間縮回袖中,消失不見。抵在王二狗喉嚨上的死亡壓力驟然消失,只留下皮膚上一道冰冷的紅痕和劫後余生的心悸。同時,那飄落的紙條,被一股巧勁穩穩地送到了張經緯面前的桌案上。
話音未落,“千面”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向後飄退,動作快得只在視網膜上留下一道殘影。他甚至沒有再看張經緯和王二狗一眼,轉身,步伐看似閑庭信步,卻眨眼間便消失在門外灑滿晨光的走廊盡頭,仿佛從未出現過。
簽押房內,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王二狗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和張經緯指節捏得發白的拳頭。他緩緩伸出手,拿起桌上那張素白的紙條,展開。
上面只有一行用朱砂寫就、力透紙背的小字,殷紅如血︰
“止步高陽樓,靜待風雲變。妄動,則玉石俱焚。”
張經緯盯著那刺目的“止”字,眼神陰鷙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海面。
王二狗戰戰兢兢地開口道︰“少……少爺……”
張經緯一臉陰沉,強忍著心中的怒火,“心學的人,他到底是怎麼混進來的?”
王二狗滿臉惶恐,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少……少爺,我……”
張經緯強擠出一個十分不堪的笑容︰“你這個‘特務頭子’也太不稱職了吧!”
王二狗嚇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單膝跪地,抱拳道︰“少爺恕罪!”
張經緯看著王二狗那副驚恐的樣子,心中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一些,但還是余怒未消︰“我雖然很生氣,但我這個人主打的就是一個听勸。‘風雲變’……難道有學問的人都不會說人話嗎?”
王二狗低著頭,不敢吭聲,過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問︰“少爺,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張經緯沉思片刻,然後吩咐道︰“去把方悅給我叫來,我們先研究研究這‘鬼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