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書說到。
誥命夫人說了重陽道長算出的“癸水不祥”之卦,卻惹得那倆剛才還打得不可開交的老頭一同笑來,便面露了驚詫之色。剛要開口問來,又見那老者擺手道︰
“此禍已避,且不用累你去追他。”
此話一出這心下便是更加的疑惑,遂問道︰
“丈丈何由此說?”
不等那老者回答,旁邊李蔚接口道︰
“哪有的甚緣由?定是這老匹夫心疼他那便宜兒子,替他扛禍頂雷也!”
老者听得話來也不個吃虧,惡聲回道︰
“此乃我家事,這天倫之樂豈是你這老鰥翁寡之人所能享之?”
管家李蔚被他罵了卻也是個無奈,人家也沒瞎說,自己可不就是個無兒無女的鰥寡?心中惱他卻也只能打嘴跺腳無言可還他。
轉念又想,這老匹夫無賴,真當將那宋粲認做便宜兒子也?且不管別人認不認他!想罷嘴上叫道︰
“厚顏也!旁個幾時認你做大人!”
兩個老家伙相互謾罵不止,听的旁邊誥命夫人一陣迷糊。剛才自家匆匆應了那校尉的一聲“娘” 怎的就好端端的怎的又多出一個人認人做了干兒子?今天什麼日子?流行認干兒子麼?
所幸者,听出者宋粲暫且避過癸水不祥之大凶,心下也稍顯安穩了些。
左看是父親的故舊好友,右看乃將自己帶大的老管家。按理來說這倆不省事的老頭皆為自家的叔伯,且是不敢貿然插嘴他們的事端。
正在左右為難,便听的路邊草叢中有人呻吟不止。那誥命夫人饒是一個心下奇怪,怎的這還有人窩在草草科里叫喚?便使了眼色與身邊侍女。
倒不是旁人,且是那被人打的暈厥過去的都頭自顧醒轉過來,且是忍不住渾身的傷痛,獨自長聲短氣的挨疼。
侍女帶了人過去,便見草叢中趴了個胖子,且是手腳俱斷,口中被塞了破布,卻因傷疼不敢掙挫,只得用那鼻息哼哼。倒是一時認不來這貨是誰。
隨從中便有人認出他來。便是本城廂軍的一個都頭。那夫人倒是不敢信,且讓侍女掰了臉仔細看來,那腫成豬頭一般的模樣饒是個難認,那臉都讓那啞奴打變形了,別說他們,現在即便是他親娘來了亦是個不敢認來。
不過此人原是一個無賴潑皮戶。也是個沒爹沒娘,只與自家一個妹妹相依過活。卻不是拜了那陸的神仙,州司憲納妾,便要了他妹子過去,如此且算是與他有姻親,便自此發跡做了汝州廂軍的都頭。
古人言︰“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這廝亦是平日破落慣了的,陡然得勢,卻沒少作出那欺男霸女,佔田賴屋的勾當。百姓與他不善,卻因那司憲之面給強壓下來。
眾人見此人現下這般模樣,也算出了口惡氣。
隨從中,且有受過這鳥廝欺辱之人,二話不說便上去又蒙了那都頭的頭面踢打一番,這才押他過來復命。
正要稟告了誥命夫人。卻見人影一閃,那管家李蔚便一把抓住那都頭,大笑了兩聲,扯了那都頭塞口的破布急急的問來︰
“來得好!是何人打你,從實說來!”
那都頭此時倒也省事,左右看了看,嘴里且是不敢亂說。
且在此時,那老者過來捏了那都頭的痛處,攙扶他坐下,卻又將那破布重新塞進他的嘴里。
回頭斥責管家李蔚道︰
“好毒的心腸!此人傷至如此,你卻還要苛問于他!非我良善之人所為!”
這話說出,便惹得那邊一眾的廂軍兵卒瞠目,皆對此慈善溫良,謙謙君子般的老者視作天人也。
兩老頭廝鬧近半個時辰,竟然倆倆坐在路對面誰也不理誰,扔的一個手腳皆斷的都頭躺在路中間長聲短叫,“哼嗨”了苦挨。
然,那眾廂兵也做無事狀且將他當看戲看。可見此人在軍中人品也是不濟,此時這近兩都的廂兵竟無一人幫他出首。
誥命夫人也是左右勸解無果,又怕兩個老頭年老體衰,經不住這烈日當空,只得令人將兩人拉與那陰涼之處。端茶獻果一番得忙活,只為哄了兩人不再作妖爾爾。
倒是個不料,這倆老頭著實的能吃,到得最後竟無甚水果獻上,只剩一根黃瓜一撅兩半分與兩個老頑童全當填嘴。
也別嫌寒磣,這黃瓜在宋朝也算是個稀罕物。
黃瓜原名胡瓜,乃是漢朝張騫出使西域帶回的貢品。後因石勒制定了一條法令︰“文不見胡,見胡者,問斬不赦”,于是連累這尋常人家的瓜果蔬菜亦是不得一個安生,更名改姓變成了與它一點都不沾邊的“黃瓜”二字。
北宋時期也曾種植,倒是產量不大,又不能作為主食,且當成了水果的一種,與那官宦士紳廳堂之上當作稀罕的玩兒吃食。
那老頭在誥命夫人好生規勸下, 的將那黃瓜吃完,便拍手抹嘴叫了一聲︰
“老東西,干活去者!”
路對面的意識慌忙三兩口啃完那半截黃瓜,口中嗚嗚的應了聲,拍了手牽了馬上前。抄手提了那都頭扔到馬上。倆老頭倒是個默契,老者踩了管家李蔚的手上的馬來,下視了那瞠目結舌的誥命夫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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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可隨我一起周公渡看邪?”
那誥命听罷且是腦子轉不過來圈。
這剛剛還勢同水火的兩個人,現下卻又好的如同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
然,這一聲“周公渡”饒是讓那誥命夫人心驚。想那周公渡本是地方州府送那宋粲回京的地方,那個地方且有什麼邪事?
想罷,卻也不敢多言。只能安排了隨從留下一半看守那兩都的廂軍步卒,一半人隨著者老漢去周公渡看他所謂的“邪”。
具體是什麼邪?邪到何等程度?倒是心下小鼓亂敲的一個紛紛雜雜。
有道是“尊者為上”,且是讓她這做人晚輩的婦道人家不敢出言問來。亦只能戰戰兢兢心下暗念佛號,保佑兩人不再做出甚出格之事來。
書說簡短。
一路人馬啟程向北而行,轉瞬之間便到得周公官渡。
遠遠望去,見那周公渡口旌旗招展,高搭彩台,碼頭之上穩穩停靠那欽差的樓船。
見那樓船,船有三丈上下,船寬兩丈來去。
上搭樓台三階,蜀錦的幔帳挽做大花自樓頂垂下。船尾上翹,與船樓齊平。船頭方首,瓖,黃銅的麒麟獸首,口餃鐵鏈綁定水中的惡碇石。船尾鐵鏈,盤絞接巨擼,視水深淺上下皆可調動。
船身闊約兩丈,兩旁大臘,上繪龍眼海魚,桅高五丈開外,三山的鈕子可橫桅于樓,穿橋過港均無遮礙。
龍船朱漆三層,勾縫描金。生鐵的圓盤著鐵鏈掛于船側。金鶴蟲鳥,遍刻船樓。船沿女牆戰格遍插回避,肅靜宣威牌。桅上大帆,掛龍牙旌旗一面,上繡金字八個“欽差行船,軍民避讓”。
饒是一個遠觀之巍峨,近眼瞧,便是盡工巧之精。
話說這船如此奢靡卻是為何?原是那宋朝國力鼎盛,尚奢靡而重儀表。加之漕運興盛,水運發達也,這樓船也是極盡工巧之力。
為何有此一說?水路運輸饒是個省錢省力,也別說古代,就是現在,水運較之任何的運輸方式,那成本能少出一大半去。要不然,各個朝代都在玩命的不是挖運河就是修運河?那玩意實在是物美價廉,投資小回報大,一本萬利也。
北宋建國伊始便在京城汴梁設立“造船務”。
自此漕運始開,以江、汴、河、渭水力不同,各隨便宜。造運船,教漕卒,江船達揚州,汴船通河陰,河船直到渭口,渭船可達太倉。其間緣水置倉,轉相受給。
自是‘每歲運谷或至百余萬斛而無斗升沉覆者。以厚直募善走者,覘報四方物價。食貨輕重之權,悉在掌握,國家獲利,而天下無甚貴甚賤之”。
熙寧前後,僅漕運一項財賦歲入庫便可達千余萬緡。
而上貢之地則有督造車、馬、舟、船之責,飲食上京表功,饒是個極盡奢華。
然,經過這層層加碼亦不得知其價為何,以致其中貪墨盤剝不盡其數。
但是,這錢地方州府斷是不肯出的。于是乎,便行一個橫征暴斂,將這浩瀚資費轉與地方民眾。
熙寧年間便有御史台參地方借制使舟船行貪腐一事。
朝廷便拽新造之舟,縱火焚之。
火過,取其釘鞠稱之,僅用鐵一項便有虛報冒領竟達十之八九之數!
蓋因這貢品行船只一次使用者也。
而後,朝廷雖下嚴旨查辦,卻因元佑黨人詬病其“執事者至多,若遽與之屑屑校計錙銖,安能久行乎!”最後便以一個不了了之作罷。
自此,這上貢之舟船便為頑疾沉痾,倒是個積重難返。
單看這貢品行船一事便可見漕運貪腐之一斑。
難怪時任侍郎官黃鎮有︰“宋之辱,不在戰。曰民窮、曰兵弱、曰財匱,曰士大夫無恥”之言。
閑話少說,說多了挨罵。
且說那渡口碼頭人山人海,旌旗如林,細看那旗下,卻是地方官員台上分坐。
見,首座一人,身著緋袍,頭戴直腳襆頭,腳踏粉底朝靴。便是那積年稱病不政的知州。
咦?他怎的舍得出來了?他這會也不願意出來,這爛攤子,且是被那地方從那望嵩樓硬拉了當作替罪羊來哉。
那誥命看了心道︰周公渡歷來為欽差回程之所,如今看這知州都出來了,心下突然明白了些許。
兩老頭廝鬧許久,便是讓那宋粲早早離開汝州這是非之地。
而地方官員即便是得了信,也只是兩個老頭廝鬧,打了廂軍的都頭。
這制使欽差宋粲走陸路的消息確是不好得來。
然,心下雖是一個明了,卻不知老者做的什麼狗尿苔,且帶她來此作甚?
說是看邪,斷不是真的有什麼“邪”可看來。
想罷亦是個不通,索性便定了心思跟隨兩人之後。
見人馬來到,地方官員便有司衙人等接來,問︰
“制使可到?”那管家李蔚便是一個放心,這消息倒還未走漏。于是乎,且丟了老頭那匹肥馬的韁繩,自腰間摘了腰牌單手擎了,朗聲道︰
“本官,乃尚方局汝州瓷作院院判,受命制使令,特來驗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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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便遞了腰牌過去,躬身道︰
“腰牌在此,地方驗看!”
來人躬身拜了腰牌,雙手接了去,轉身飛奔上的高台。
說起這“驗馬”說白了就是檢驗貢品的運輸工具。
而督貢欽差回京所乘坐車駕、馬匹、舟船為地方按規制定制。由上貢地方會同制使欽差派人點驗。其中卻也耗資靡繁自不可說,逐漸也成為肥差一件也。
不多時,便有官員捧了那腰牌來至。
見是本州同知,那管家李蔚便躬身行禮接了腰牌。那同知見了那馬上的老頭,剛要躬身,卻遭老頭一個白眼過去。討了個無趣,那同知便領了眾人進入碼頭。
見那老頭穩穩的坐于馬上饒是一個扎眼。倒是看得那知州眼淚都快下來了,心道︰你可算是來了!倒是一封熟地、當歸、重樓的沒白寫!
見了那老者剛要起身,便撞見那同知悄然與那漕司搖頭,又見官員們相互遞了眼色。那知州便也是個藏了心下,穩了身形不再言語。
看此情景,那老漢用腳捅了管家李蔚一下道︰
“院判好大的官威呀。”
李蔚挨了一腳也不吭氣,緊趕兩步,躬身施禮道︰
“拜見諸位上官,在下尚方局九品院判李蔚,請準驗馬。”
台上的官員相互商量了一下,皆拱手那知州,知州無奈。穩坐了高聲下道︰
“日前收了朝廷邸報,欽差用度,當有尚方局著人驗看,李院判職責所在,不必拘禮。”
說罷,便欠身望那同知道︰
“司憲以為如何?”
同知無言,望知州笑了拱了拱手,回頭對下班道︰
“提取人犯,交與院判驗船。”
話音未落,卻听得那老漢下馬道︰
“不勞司憲貴屬,咱家這便有一個。”
眾官員看那老漢下馬,便趕緊命人搬了椅子過去。
四邊衙役慌忙將那都頭從馬上卸下,押了過來按在地上。
見那老漢大馬金刀的坐定,且從袖里掏出調牒文書,捏在手中示以眾人,道︰
“貴州府調兵饒是超然,不經樞密、不過三衙便可調廂軍步卒達兩都之眾……”
一席話讓那台上官員一番的慌亂。那知州且是個穩坐釣魚台,且當作戲來看。然,見那老者翻看了手中的調牒文書又言;
“上有言︰用以剿匪……”
讀罷,有抬眼掃視高台上的中官員,那肘壓了膝蓋,自鼻孔出了一口長氣,問︰
“且不知這匪患幾眾?匪首為誰?匪患聚集何地?”
其聲不大,倒是一個威壓甚重,只壓的一個四下一個野雀無聲。
陣陣蟬鳴聒噪中,見那老者拿了那調牒文書搔了頭,輕聲自問了一句︰
“哦,不可說?”
聲落許久,倒是不見有人答他,且又看了看手中的調牒文書,口中輕聲道了句︰
“本州提轄可在?”
話音未落,見下有州廂軍提轄出列,戰戰了躬身望那老者行禮。然那眼神卻望了那同知而去。那同知卻也是個如坐針氈,低了頭去不敢看他。
倒是見兩人一個眉來眼不去的,那老頭的耐性顯然快被耗盡了去。
然,見其輕聲喚了一聲︰
“李蔚?”
李蔚上前拱手,穩穩的叫了一聲︰
“蔚在!”
卻見那老頭將那調牒文書隨手扔在地上,微聲道了兩字︰
“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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