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開這邊兩個老頭打麻纏不說。
且說那天爐前,李蔚這一去,這一邊的兵馬便是個偃旗息鼓。
見那龜厭抱了郎中的遺骨絮絮叨叨的數黃道黑,宋粲有心安撫,卻也耐不住自家心內的悲傷日同泉涌,索性提了酒與那龜厭坐在一處。
幸得誥命夫人前後操持,帶著張呈、陸寅二人準好了致使欽差這路人馬一應路上支應用度。
待一切物品裝點完畢,校尉與校校霍儀細查了幾遍,見並無差池便上前謝了誥命。
誥命扶了那校尉起身,望了他慚愧道︰
“沒臉也,怎敢承了將軍的謝?只送到此間罷!”這話沒辦法接。心下道︰他們只是過路的官,倒是一個將軍不下馬,各自奔前程,然這誥命夫人卻還要在這汝州過活。此一去且不得知曉這汝州地方會怎的對待與她。這誥命夫人能做到如此地步已是大仁大義,將那自家的身家與不顧了。此乃大恩與宋家,說聲謝倒是個輕松,然這人情債難還。
校尉無言只得低頭再拱手。卻被那誥命拉了手去,忘了他臉道︰
“我……”一聲“我”字出口便是個語塞。隨後便是一嘆。
校尉知其所想,便回頭望了那邊忙碌裝車的張呈、陸寅,且撩袍堆甲跪在那誥命夫人身前,道︰
“孩兒自幼喪母,叫了娘也無人應來。博元斗膽,叫夫人一聲娘罷。”
那夫人也是個不料,听罷便是一怔。又听校尉道︰
“娘若應了,那張呈、陸寅便是我親兄親弟……”說罷,便是一個頭磕在地上,鄭重的叫了一聲︰
“娘”
這一聲“娘”叫那夫人且是一個淚如泉涌,慌忙答應了,上前抱了那校尉哭了叫來自家的兒子道︰
“畜生!見過你家兄長來!”
兩人先敗了那誥命夫人,隨即又望了校尉拜下。
一個頭磕了下去便是一場的兄弟,饒是讓那陸寅費盡了心腸,涂盡了肝腦。
眾人忙碌,不覺已到正辰時。
那誥命夫人便在自家佃戶中尋了一班一十六歲的男童上前奪了龜厭懷里的木箱。
此間倒有一說,且喚做“童子接引上天奪情”。那龜厭縱是個千般的不舍,那郎中總是的上路的。
辰時三刻,
牙校霍儀站了高處,卯足了勁吹響了牛角。那號角響起如人之嗚咽,于這汝州狂野蕩開來去。轉了天爐之側,回旋于那窪地的草廬山崗上的八風不動禪房。
校尉拿了淨街的響鞭甩了三下,三聲淨鞭響。一聲號炮鳴過,制使欽差儀仗車架開動。
重陽領了成尋、海嵐率了眾人跪于那誥命夫人身後,與那宋粲叩拜送行。
那宋粲于車駕之上再回首,回望天爐。
且見一絲九曜穿雲,遍灑金粉于那天爐之上。爐上青煙已盡,又展那萬千樞機,停表、小鐘。
奈何輪轂咿呀,遂漸行漸遠。宋粲低頭望那拜別送行之人,饒是一個心下千千結難解,口中萬萬言難言。
恍惚間,卻忽見之山郎中亦在其中,依舊不冠失履,手上墨色尚存,謙恭有制卻是個面目不清。
宋粲驚起,扶欄揉眼而觀,卻再不見其蹤影。
遂望天忍了眼淚,心中道︰世叔送我矣。
閉眼,淚自眼角而出。心中之山郎中音容猶在,細想卻不可辯其面目,只剩心中一塊混沌,心內強認那便是之山郎中罷了。
听得遠處天爐處號炮響起,那管家李蔚便知欽差車隊啟程,旁邊老漢道︰
“想是來了罷。”
說罷,便偏腿跨馬于雕鞍上正了坐。
管家李蔚望那老頭抱了個拳,便下了馬,扯了韁繩跪于路旁。
不刻,便遙遙見那欽差大旗,黃羅傘蓋。隨之,便見一隊車馬迤邐而來。
見開路的鐵衣軍馬壓了軍鼓,馬上之人頭頂金盔上掛銅鐵的面甲護臉,金絲紅絛將那獸頭文山捆扎有制。軍馬掛甲,周身紅黑流光耀眼,鐵蹄踏地鏗鏘有聲。
見馬上鐵面,首上豎尺長的鏨纓,隨蹄踏突突晃動。得勝勾掛長刀朔馬,周身明光,獨那血槽黑紅,卻是那磨不去的積年血污。對馬八匹一路壓陣而來,實乃軍馬未至,卻是殺氣森森,那威壓壓的人心慌身寒,恍惚惚不敢近身。
那路邊廂兵看罷,且被這殺氣唬的一個個兩股戰戰,站立不得,倒是不用人喚來,便紛紛跪地以額觸地不敢望那馬膝之上,惴惴了大氣不敢出。
李蔚身邊軍馬見馬隊來,便蹄踏嘶鳴不已,索性自己咬了韁繩掙脫,那李蔚拉它不住,便松了手由它去也。再抬眼看,見那宋粲高坐于車駕之上對自己拱手道︰
“有勞院判。”那李蔚不敢對視,只能以額觸地口中高喊︰
“下官惶恐。”
正在此時,便听得身邊老頭沉吟一聲。
宋粲抬眼,見是故人,便抱拳起手道︰
“不知老相公也來送行,見諒。”那老頭駁了馬頭,馬上欠身微笑道︰
“切莫失了法度,坐了便可。”
宋粲听了那老者一句“坐了便可”饒是心里一驚,心道,合著我還的給你磕一個?原想這老頭是哪路的經略相公,卻不知他如此的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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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磕不磕的現在且不便說來。倒是看不出這滿臉慈祥望著他的老頭,究竟是個什麼來歷。
宋制,這制使也分大小,凡為皇差皆為制使,小到運輸看守貢物的九品官吏,大到監管一路兵馬錢糧的一品大員都可為制使。
然,這制使後加欽差之餃,手持尚方刑物者,便判有提典與奪之權。
如此,這制使欽差非五品官員以上而不得。地方官員接送制使欽差必行跪拜之禮。
後因皇權旁落,便有了那句“侍道不侍君”的名言。于是乎,便遂免了七品以上官員跪接。
然,這連馬都帶不下的,著實的不得多見。
那宋粲正在想著,卻听的那老者道︰
“多謝制使體恤,老夫腿有舊疾。水路坎坷,還請將軍這邊行走。”
說罷,一扯韁繩讓出左邊的道路。
宋粲聞听此言,心下猶疑,但見那老頭那一臉的慈祥,彷佛不是在送制使欽差的儀仗,倒是像是與家中享受了天倫。臉上的微笑倒是堆出了褶子,慈祥之態,如家中老翁,饒是讓人無法拒絕了他去。
便起手抱拳道︰
“有勞相公。”
那老頭也不還禮,只是一抬手,便見四個白衣精壯立馬與身後,那老者道︰
“前路艱險,老夫受不得辛苦,且將這啞奴與你,萬事盡可吩咐!”
說罷,那白衣精壯竟分作兩隊,兩人跟定校尉身邊,兩人跑去輕騎與那快馬斥候為伍。
宋粲剛要詢問,便見車旁校尉點頭。那老頭見兩人眼神交流,便望了那校尉贊了一句︰
“還有識貨的!易州何等的福報,讓他撈得這麼一個好兒子!”
且是滿臉羨慕之言,卻讓宋粲、校尉兩人听得心下皆是一驚。
怎的?這“易州”便是校尉那狠人爹的字。听他說的如此的順口,且好似與那校尉人狠話不多的爹饒是個舊相識來。
心想,既然校尉認可,如此便是堪用。
宋粲心下想罷便不再多言,且與那老者道了謝,便踏了車板,崔隊前行。
牙校霍儀吹響吹角,車隊再次行進。
校尉回頭招斥候探路,手尚未揮下,便見兩匹白馬呼嘯而過,原是蒙面白衣啞奴已經沖出,後面快馬斥候緊跟其後,飛馬而去。
車馬動,那老頭坐在馬上看那車隊迤邐而過,目送至道路盡頭眼不見欽差金旗才算作罷。
路邊跪著的管家李蔚望著那消逝于官道盡處的車馬長出了口氣,躬身站起,到得那老頭馬側,一同望向那路口人馬消失之處。
口中道︰
“走遠了,還看個甚來!”
那老頭卻不理他,且是個滿眼的愛溺,口中喃喃,自豪道︰
“觀我此子……”
說罷便搖頭晃腦,咂舌自嘆不已。
管家李蔚听了饒是渾身的一緊,便是打了個冷顫,向上白了一眼,揶揄那老頭道︰
“嘴臉!知你厚顏,卻不知是如此面白。”那馬上端坐的老頭听的李蔚此話便低頭道︰
“好眼力,這都被你覺察了去!此子如何?”
李蔚听了老頭這話,又哆嗦了一下,道︰
“彼時,你將個兒子化名肖千與那醫帥帳下做得犬馬。既已改姓,何不教他姓宋也!卻好過強搶人口,白要了別人的兒子也?”
那老頭听罷也不惱,回嘴道︰
“且跟你這無兒無女的絕戶鰥夫說不得也。走了!”
說罷便駁了馬頭且要走路。這下便是慌的那管家李蔚趕緊拉住他的馬韁,望那幫跪在道旁的廂兵道︰
“走不得!留下這般讓我如何收拾?”
那老頭听罷便是個瞪眼,驚詫的望那李蔚道︰
“咦?你這老鰥夫!依你信上重樓之言。我便只來助你打架,善後之事只字未提也,當然做了惡便跑路去者。爾與我積年竟不識我哉?”
那意思再明確不過了,重樓這玩意有毒,你非得要來吃,所以,這一切後果你也得自行負責,擦屁股的事我可不幫你弄!
此話一出頓時讓那管家李蔚伸脖子瞪眼,一時語噎。倒是任他怎去想,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什麼時候寫信與他。還重樓?對了,老家問一句,重樓是啥?
別說李蔚,現在也沒多少人知道,重樓之名首見于唐《新修本草》,言︰“蚤休,今謂重樓者是也。一名重台,南人名草甘遂”。
宋代《本草圖經》雲“蚤休,即紫河車也,俗呼重樓金線”。
說起這“紫河車”倒有一個趣聞來,說與各位且當個樂子。
記得前些天,有個朋友嘲笑著網絡小說胡說八道,其中就有“漫山遍野長滿了紫河車”。驚呼,這滿山長了野生的胎盤?
我听罷看了他愣了半天。人寫的沒錯啊,這紫河車就是重樓。不僅宋代,明代《滇南本草》上也記載了︰“蟲蔞,一名紫河車,一名獨腳蓮”。
你讀書少就不要舔著臉笑話別人了。好好看小說唄,哪有那麼多的話來?
不過這重樓喜陰,倒是不太可能漫山遍野的曬太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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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題外話,剛我沒說。
咱們書歸正傳。
那李蔚且是緩了半天,這才又一把扯住那老頭,發了狠道︰
“著實潑賴!還我酒壺也!”說罷,一把將其拉下馬來,伸手在那老者懷里掏摸起來,那老者屈身委地護著胸囊喊道︰
“你這潑皮,咱家何時拿你酒壺?”李蔚卻不理他叫嚷了可憐,便是一把拽出了那酒壺,問道︰
“此乃何物?”
誰知道那老頭且是叫了冤枉道︰
“大家都看到了啊,此物乃這惡廝從我懷里搶去的!”
此話一出,那李蔚應是有理也變得沒理了。倒是那幫廂軍中有人主持了正義,道︰
“是啊,你這官,怎的搶人東西來。”
這一通嚷嚷快把李蔚的鼻子給氣歪了,望了那廂兵惡狠狠的道了句︰
“管好你自家去!”
于是乎那幫廂軍收聲,竊竊私語起來。
且在那李蔚有機說不清之時,見那誥命夫人打馬飛奔而來。
見了兩人爭斗且也不敢上前。叫了身邊的侍女,將那果盤點心備好了,便拋了韁繩跳下馬來。
穩了身形,望那老頭蹲了一個金福萬安道︰
“見過丈丈。”
那老頭見了誥命夫人便像見了救星一般。
一把甩開糾纏的管家李蔚,自家扯亂了頭發,扯散了衣襟,哭道︰
“你這小娘來得正好,當年我與你爹熙河平番,力盡修羅戰陣,共得此酒壺!說好的兩人共用,而你那爹卻私相授受與這個鳥廝。今日得見,便是睹物思人,又見故人面也。這惡人竟不顧情面,期我老而無力,公然充為己有。”
這一頓搶白饒是讓那李蔚瞠目結舌,這瞎話張嘴就來啊,說得跟真的一樣,熙河平番那會你且在京中生事搗亂,哪有你這鳥廝一星半點的鳥事?想罷,慌忙上前道︰
“哪有……”
且只有兩字出口,便有听得那那頭又道︰
“前話且不多說,今日又誆騙我來此,且當我面打了廂軍軍官,繳了廂軍器械。惹下彌天的大禍,卻又讓我來干著收拾手尾之事……”
隨那老頭一番聲淚俱下的哭訴,且是讓那旁邊的管家李蔚頓時捶胸頓足,大叫不止道︰
“那打人者正是這老匹夫的啞奴也!”
那老頭听了李蔚的話來,且是面上一陣恍惚,遂瞪了一雙單純且天真眼楮的看那李蔚,臉上且是充滿了無辜,怔怔道︰
“甚啞奴?啞奴何在?老夫只身來也!身邊何來啞奴?”
這話還沒說完,再看那管家李蔚,這貨已經冒煙煙了。
話說,這誥命如何此時著急忙慌的到此,其中定有緣由。
自那宋粲車駕走罷,重陽便篩了一卦。掛相為下,呈有傷官之相,示為大凶!便又覺自家有錯,遂又查看了宋粲所行歸途。
為北向十里,至汝河官署碼頭周公渡乘船,自水路入汴河至宣化門進京。此乃歷來汝州瓷貢回京行程,蓋因這瓷器易碎而不耐車馬顛簸也。
重陽請了羅庚定了星位,開了山根,又推。北為癸,汝河為水,現下九月,雖有遇令星之祥,卻又是一個福壽難量。
然,金火同,則功名炬赫。而乘船進京,則為遇木水。倒是個相沖相克!
卦曰︰“見木終被疏泄,不免先成後敗。為大不祥也。”此卦倒有一個稱呼,喚做“癸水不祥”也!
重陽得此卦大駭之。雖又推了三遍,均是一個無誤。
便急尋了誥命夫人央其追上宋粲車駕告之掛相。
誥命夫人听了大驚,便親自帶了隨從一路追趕上來。
到得官道卻見路中間兩個老頭胡攪蠻纏的打架。更讓人不理解的是,旁邊居然還有百十眾的廂軍兵士烏泱泱的蹲在路邊看笑話。那誥命夫人雖是個見多識廣的,但是,眼前的情景也是讓他看得一個恍若隔世。
于是乎,趕緊上前,分開兩個因為一個酒壺打麻纏的老頭,與那老者講了重陽道長所算。不料卻惹的惹得倆老頭大笑了看她,那夫人且在愣神。便听那老者笑道︰
“此禍已避,且不用累你去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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