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民間志

第41章 茅山道士縮地術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一分零二秒 本章︰第41章 茅山道士縮地術

    宣和三年秋,汴梁往陳州的官道上,林縛的布鞋早磨透了底。

    風卷著枯葉打在他臉上,涼颼颼的疼。他把懷里的布包往緊里裹了裹,里頭是剛從汴梁藥鋪抓的柴胡和當歸——家里媳婦阿禾咳了半月,郎中說再拖怕要成肺癆,催著得用汴梁老字號的藥材才穩妥。他天不亮從陳州府太康縣動身,算著腳程,緊趕慢趕也得三天才到汴梁,可阿禾昨晚咳得直不起腰,他實在等不及,竟連夜抄了近路,走得鞋底子都掛了洞。

    “小哥,歇口氣?”

    林縛正踉蹌著過一座石板橋,橋那頭蹲個老漢,灰布道袍洗得發白,後背背個竹藥簍,簍子口露著幾束枯黃的艾草,風一吹,飄來股子苦津津的藥香。老漢抬頭時,林縛見他眼角皺紋里嵌著些風霜,像陳州鄉下老井壁上的青苔,老卻精神,手里還捏個陶碗,正往碗里舀橋下的活水。

    “不歇了,”林縛嗓子干得發緊,咽口唾沫才說出話,“家里人等著藥呢,得趕早回。”

    老漢“哦”一聲,把陶碗遞過來︰“喝口?這水甜,比驛站的井水干淨。”

    林縛本想擺手,可喉嚨里像塞了團棉絮,還是接過來抿了口。水確實清,帶著點草葉的涼,順著嗓子滑下去,竟緩了些急火。他把碗遞回去,剛要道謝,老漢忽然笑了︰“你這腳程,怕是趕不上明日晌午吧?”

    林縛一愣。他從汴梁往回趕,算著最快也得兩天兩夜,阿禾今早托鄰居捎信說,夜里又燒起來了,他心里急得像揣了團火,偏這雙腿像灌了鉛,越急越沉。他沒瞞人,嘆口氣︰“是啊,原想今日天黑前能到陳州府,再轉鄉道回太康,看來……”

    “太康哪村的?”老漢問。

    “林縛村,就挨著渦河那片。”

    老漢點點頭,往橋邊石墩上坐了,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坐會兒,不差這半盞茶。你這急法,走不到天黑就得崴腳——我瞧你左腳踝都腫了。”

    林縛低頭一看,可不是,剛才抄近路踩了碎石,腳踝早紅了一片,光顧著急,竟沒覺出疼。他依著老漢坐下,心里頭又躁又愧,躁的是路遠,愧的是自己沒本事,要是能像戲文里說的,有那縮地成寸的本事,何至于讓阿禾遭罪?

    “想啥呢?臉皺得像個干棗。”老漢遞過來個油紙包,里頭是兩塊麥餅,“墊墊,空腹趕路更沉。”

    林縛連忙擺手︰“大爺,不用,我帶了干糧……”

    “拿著吧,”老漢把麥餅塞他手里,麥餅還溫乎,帶著點芝麻香,“我姓茅,打茅山來的,走江湖瞧病的,不缺這點吃食。”

    “茅大爺”,林縛這才敢接過來,掰了小半口塞進嘴里,麥餅不硬,混著芝麻香,比他自己帶的硬面饃軟和多了。他嚼著餅,偷眼瞧茅大爺的藥簍,里頭除了草藥,還塞著個舊羅盤,銅盤邊緣都磨亮了,倒不像尋常游方郎中。

    “你剛才嘆氣,是盼著走快點?”茅大爺慢悠悠喝著水,眼角掃他一眼。

    林縛紅了臉︰“是……家里媳婦等著藥,我這腳程太慢了。”

    “慢?”茅大爺笑了,指了指橋那頭的路,“你看這官道,從這兒到陳州府,標著六十里,是吧?”

    林縛點頭。驛站的路牌上寫著呢,六十里,他原計劃晌午到驛站歇腳,傍晚到陳州府,再雇輛驢車回太康,可現在才走了不到二十里,腳踝又疼,怕是天黑都到不了驛站。

    茅大爺放下陶碗,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灰︰“我也往陳州府去,順道,要不一塊走?”

    林縛趕緊起身︰“那敢情好,就是我走得慢,怕耽誤您……”

    “不耽誤,”茅大爺背起藥簍,羅盤在簍子里輕輕撞了下,“我走得也不快,你跟著就是。”

    兩人並肩往官道上走。茅大爺步子邁得小,卻穩,腳底板落地沒聲,倒不像林縛,每走一步都覺得腳踝針扎似的疼。風還是那麼刮,枯葉照樣滾,可奇的是,林縛跟著茅大爺走了片刻,竟沒覺得像先前那麼累了——先前走半里地就得喘口氣,現在走了一里多,胸口竟不悶了。

    “茅大爺,您這步子……”林縛忍不住問。

    “步子?”茅大爺回頭笑,“不是步子快,是路近了。”

    林縛愣了愣,低頭看腳下。路還是那條土路,車轍印子深,碎石子硌腳,可明明剛才覺得漫長得沒頭,這會兒眼瞅著前頭那棵老槐樹——剛才在橋邊看,還遠得像個小黑點——竟慢慢清楚了,樹杈上掛的破草帽都能瞧見了。

    “這……這是咋了?”林縛驚得停下腳。

    茅大爺也停了,轉過身,風把他道袍的下擺吹起來,露出里頭打了補丁的粗布褲。“你別急,”他指了指老槐樹,“那樹離橋邊,原該有三里地,是吧?”

    林縛點頭,他昨兒夜里路過時記著,三里多地,走得他腿肚子轉筋。

    “可你瞧,”茅大爺抬手往樹那邊指,“現在走了多久?剛過一盞茶吧?”

    林縛掐著指頭算,可不,從橋邊動身到現在,頂多一炷香的工夫,怎麼就快到了?他使勁眨了眨眼,疑心是自己急糊涂了,可腳踝的疼是真的,手里麥餅的香也是真的,老槐樹上的草帽晃啊晃,也是真的。

    “這就是你們常說的……縮地術?”林縛聲音都發顫了。他小時候听村里老輩說過,茅山有道人會法術,能把幾里路縮成幾步,那會兒只當是戲文,沒承想真撞見了。

    茅大爺咧開嘴笑,皺紋里像是盛了點陽光︰“啥法術,就是走得巧。”他往路邊蹲下來,指著地上的草,“你看這草,順著風長的,這邊的草矮,那邊的草高,說明啥?風打那邊來,路往那邊拐,其實能抄個斜角走——你急著趕路,眼里只瞅著前頭的路,沒瞧見這斜角,可不就繞遠了?”

    林縛低頭看,果然,路邊的狗尾巴草,靠西邊的都壓彎了腰,東邊的卻直挺挺的,順著草勢往斜里走,果然比正路近了小半。可剛才那三里地,也不止抄個斜角就能快這麼多啊?

    “不光是草,”茅大爺又指天上,“你看雲,這會兒雲往南飄,風是北風,咱往陳州府去,也是往南,順著風走,腳底下就輕——你先前頂風走,一步頂兩步,自然慢。”他又指遠處的土坡,“那坡看著陡,其實旁邊有兩道車轍,是往年拉貨的車壓出來的,順著車轍走,不用費勁兒爬坡,繞過去就是平路,你急著趕路,沒瞧著車轍,直愣愣往上爬,可不就累?”

    林縛听得目瞪口呆。他從小在太康長大,走慣了土路,卻從沒留意過草往哪邊倒、雲往哪兒飄,更沒心思看土坡邊的車轍——心里只想著“快點,再快點”,眼里只有“還有多少路”,倒把最基本的路數給忘了。

    “這就是縮地術?”他喃喃問。

    “算吧,”茅大爺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土,“茅山師父教的,說是‘縮地’,其實是‘識地’。地沒縮,是你看懂了地,路就短了。”他往前走了兩步,回頭招手,“走啊,再磨蹭,日頭該偏西了。”

    林縛趕緊跟上。這回他學著茅大爺的樣,一直盯著前頭,先看腳邊的草,再瞅遠處的雲,果然,順著草勢走,腳底下不硌了;瞅著雲飄的方向邁步子,風好像真不那麼頂了。走了沒多會兒,竟到了老槐樹下,樹底下還坐著個賣茶水的老嫗,見他們過來,笑著遞過粗瓷碗︰“兩位喝口?剛燒的。”

    茅大爺接過來,遞林縛一碗︰“嘗嘗,這老婆子的茶,放了薄荷,解乏。”

    林縛喝了口,涼絲絲的薄荷香混著茶香,從喉嚨一直涼到心口,先前的躁火竟消了大半。老嫗瞅著林縛的腳,嘆道︰“小哥是趕路急了吧?腳踝都腫了,我這兒有艾草膏,抹點?”

    “不用不用,”林縛連忙擺手,卻見茅大爺從藥簍里摸出個小陶罐,遞給老嫗︰“張嬸,這是我制的活血膏,比艾草膏管用,你給這小哥抹抹。”

    張嬸接過去,打開罐蓋,一股草藥香飄出來,她用手指挖了點,往林縛腳踝上輕輕揉︰“茅道長可真是好心人,上回我家老頭子腰扭了,也是你給的藥膏,一抹就好。”

    林縛這才知道,茅大爺是道士,可他瞧著一點都不像戲文里畫符念咒的道士,倒像個走村串戶的郎中,和氣,實在。

    抹完藥膏,腳踝果然不那麼疼了。茅大爺付了茶錢,兩人接著趕路。林縛這回不急了,跟著茅大爺的步子,看他怎麼繞開泥坑,怎麼踩著石板過小溪,怎麼順著田埂走抄近路。茅大爺也不催,走一段,就指著路邊的草說︰“這是紫甦,治咳嗽的,你回去給你媳婦煮水喝,比柴胡溫和。”又指著田埂上的野菊︰“曬干了泡茶,去火,她咳久了,心里定是燥。”

    林縛都記在心里,原來這路邊不起眼的草,竟都是藥材。他想起阿禾咳得蜷在床上的樣子,眼眶有點熱——先前只想著抓藥,倒忘了這些隨處可見的草木,也能解急。

    “茅大爺,您這縮地術,是不是得練很久?”林縛問。

    “練啥,”茅大爺笑,“得靜心。你心亂了,草往哪邊倒都看不清,路自然就遠了。我年輕時候,也急過。”

    茅大爺說,他二十多歲時,跟著師父在茅山學醫,有回山下村里鬧瘟疫,師父讓他送藥下山,他急著趕路,慌里慌張迷了路,本該半天到的,竟走了一天一夜,等趕到時,村里已經沒了兩個人。師父沒罵他,只說︰“你急著救人,是好的心,可急壞了腦子,辨不清路,倒誤了事兒。地不會變,是你的心變了,路才跟著變。”

    “後來我才懂,”茅大爺嘆口氣,腳下踩著塊平整的石板,穩穩當當,“縮地術不是把路變短,是讓心變靜。心靜了,眼楮就亮了,啥坑啥坎都能瞧見,路自然就順了。”

    林縛听得心里一動。他這一路,滿腦子都是“阿禾等不及了”“再晚就來不及了”,心亂得像團麻,眼楮里只有“遠”,倒忘了看腳下的“近”。剛才心一靜,跟著茅大爺慢慢走,反倒快了。

    日頭慢慢往西斜,風也軟了些,不那麼刮臉了。林縛原以為天黑都到不了陳州府,可眼瞅著前頭出現了城樓的影子——青灰色的牆,黑瓦的頂,城門口的旗子在風里飄,竟比他預想的早了兩個時辰。

    “到了。”茅大爺停下腳,指了指城門,“你從這兒雇驢車回太康,天黑前準能到家。”

    林縛這才反應過來,六十里路,竟走了不到四個時辰。他又驚又喜,想道謝,卻不知說啥好,只覺得眼眶發燙。他從懷里摸出個布包,是他帶的盤纏,想遞過去︰“茅大爺,這點錢您收下,買碗茶喝……”

    茅大爺擺擺手,把他的手推回去︰“我不要錢,你把藥給你媳婦送去,比啥都強。”他從藥簍里摸出一小捆紫甦,塞給林縛︰“回去就煮水,別等。”

    林縛緊緊攥著紫甦,葉子還帶著新鮮的潮氣。他看著茅大爺,想再問點啥,茅大爺卻背起藥簍,往城門另一邊走︰“我去東邊的村子瞧個病,先走了。”

    “茅大爺!”林縛喊了一聲。

    茅大爺回頭,笑了笑︰“記著,心靜了,路就近了。不光是走路,過日子也一樣。”

    風把他的話送過來,他的身影慢慢融進城門下的人流里,灰布道袍,舊藥簍,不顯眼,卻讓人瞧著心里踏實。

    林縛站在原地,攥著紫甦和藥包,愣了好一會兒。他雇了輛驢車,車夫問他︰“小哥,回太康?這會兒走,天黑能到不?”

    林縛笑了︰“能,路近。”

    驢車慢悠悠地走在鄉道上,林縛沒催車夫,只看著路邊的草——紫甦在風里搖,野菊黃燦燦的,遠處渦河的水亮晶晶的。他想起茅大爺的話,心靜了,路就近了。原來不是路真的短了,是他瞧清了路,也瞧清了自己的心。

    回到家時,天剛擦黑。阿禾听見動靜,從屋里迎出來,臉上還帶著病容,卻沒再咳。“你咋這麼快就回來了?”她驚訝地問。

    林縛把藥包遞過去,又拿出那捆紫甦︰“遇著個好人,教我走了近路。”他沒說縮地術,只說遇著個懂路的老道士,教他抄了好多近道。

    當晚,林縛煮了紫甦水,阿禾喝了,夜里竟沒咳。第二天,他又采了野菊,曬干了給阿禾泡茶。過了幾天,阿禾的咳嗽竟真的好了。

    後來林縛再沒見過茅大爺,也沒再遇著會“縮地術”的人。但他記著茅大爺的話,不管干啥,都先靜下來瞧瞧路,瞧瞧自己的心。村里有人問他,那天從汴梁回來咋那麼快,他總笑著說︰“路沒遠,是我走得巧。”

    宣和三年的秋風吹過渦河,吹過林縛村的田埂,吹過路邊的紫甦和野菊。沒人知道那個灰布道袍的道士去了哪里,只知道太康縣林縛村,有個叫林縛的漢子,不管走多遠的路,都不慌不忙,總能順順當當到家——有人說他識路,有人說他運氣好,只有林縛自己知道,不是路變了,是他心里的路,亮堂了。

    那所謂的縮地術,原不是什麼法術,不過是一個好心人,教另一個急路人,如何在慌里慌張的日子里,靜下心,瞧清腳下的路,也瞧清藏在草木間的暖。就像那年秋天的紫甦香,淡,卻能潤透人心,讓再遠的路,都變得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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