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到這話，指尖猛地一頓，扶手上傳來細微的叩擊聲驟停。那一瞬間，她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急促而雜亂。
她垂眸，目光落在寶釵那張毫無波瀾的臉上，心底卻像被針扎了一下，刺痛難忍。
“笑話？”她聲音低啞，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
唇角微微扯了扯，露出一抹冷意，那笑容苦澀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寶釵跪在殿中，脊背挺直，眼神平靜得近乎麻木。
她的雙唇緊抿著，像是在極力忍耐什麼。
唯有手指在袖中輕輕蜷縮了一下，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泄露出一絲隱秘的不安。
那種不安如暗流涌動，雖被極力掩飾，卻依然被敏感的黛玉捕捉到了。
黛玉站起身，鳳冠上的珠翠輕輕搖曳，發出細微的聲響。
她緩緩走下台階，每一步都踩得極輕，像是怕驚擾什麼，又像是在丈量著兩人之間的距離。
她的衣裙拖拽在地，發出 的聲音，在寂靜的殿內顯得格外清晰。
她的目光始終鎖在寶釵身上，那眼神復雜得像是包含了千種情緒，似要將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撕開一道口子，看看里面藏了什麼秘密。
“你以為，我召你來，只是為了羞辱？”
黛玉停下腳步，聲音壓得極低，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語。語氣里藏著一抹怒意，又像夾雜著某種無奈，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在翻滾著。她站在寶釵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卻又覺得自己的心在往下沉。
其實在賈府的大觀園和薛寶釵初遇開始，她和這位寶姐姐的關系就微妙得很。
她和寶釵都特別的出挑，又不姓賈，于是自然而然的都在和對方較勁，暗暗地比較著一切。
比家世，比相貌，比才學，比和姐妹們的關系親厚程度，甚至偷偷的比寶玉更喜歡誰。
每一次的比較都像是無聲的戰爭，表面上風平浪靜，暗地里卻暗潮洶涌。
那些年在賈府的日子，她們表面上姐妹情深，實際上卻各懷心思。
寶釵總是那麼溫和有禮，處處體貼，讓人挑不出毛病，可黛玉總覺得那種完美背後藏著什麼。而她自己呢，敏感多疑，小性兒，時常為了一句話一個眼神而暗自神傷。
後來她因為父親林如海病重，匆匆回了揚州。
那時候她以為自己還會回到賈府，回到那個熟悉的環境中繼續和寶釵暗中較勁。
可是命運卻給她開了一個大玩笑，父親為了給她找一個依靠，將她嫁給了甦旭這樣一個沒什麼家世依仗的庶子。
成親當日，父母雙方都不在場，甦家對這個婚事敷衍得明明白白，像是草草了事，和她曾經夢想的婚禮相差十萬八千里。
而就在她為自己的命運嘆息時，卻听說薛寶釵要和賈寶玉成親了。
那時候寶釵一定在心里暗暗得意吧，終于在這場無聲的較量中佔了上風。
她嫁給賈寶玉，還是奉旨成婚，何等的風光體面，鑼鼓喧天，賓客滿堂，好不熱鬧。
那種熱鬧與她自己的冷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想必寶釵心中一定是滿意的。
可是世事無常，誰能料到後來的變化。
如今，寶釵受了流放之苦，飽嘗了人世間的冷暖，曾經的榮華富貴都成了過眼雲煙。
而她心心念念的寶玉，如今又要另娶他人，將她拋棄得干干淨淨。
那些年的所有堅持和等待，到頭來都成了一場空。
而回頭看看那個所謂低嫁的林黛玉呢，陰差陽錯竟然成了皇後。
寶釵低頭不語，嘴角卻自嘲般地微微一彎。呵，羞辱也好，憐憫也罷，又能如何呢？
“抬起頭來！”黛玉忽地拔高聲音，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殿內的空氣仿佛凝滯，壓得人喘不過氣。
寶釵一怔，緩緩抬頭，眼底閃過一抹復雜的光芒。她的眼神平靜，卻隱隱透著疲憊，仿佛早已對一切無所謂。
“他要另娶，你到底怎麼想？”黛玉直直逼問，目光銳利如刀。
“娘娘問的是哪個他？”她幽幽開口，“是那個吟著‘任是無情也動人’的寶二爺，還是那個前程似錦的林淵林大人？”
她自問自答，語氣平靜得可怕。“寶二爺已經死了。死在賈府被抄的那天夜里。”
黛玉心頭猛地一顫。
“是我求他就當我和他的婚事不存在的。”薛寶釵終于投下一枚驚雷，炸得黛玉耳中嗡嗡作響。“我這樣的罪人之女，只會是他的拖累。縣主年輕貌美，家世顯赫，能給他一條青雲路。”
她說完，緩緩叩首，額頭觸及冰冷的金磚。
“皇後娘娘，若您真念及一絲舊情，便當今夜，從未見過罪婦。讓他……得償所願吧。”
薛寶釵听到這話，竟笑了。
笑容淡薄如紙，眼中卻閃過一絲譏諷。
“今日，皇後娘娘召臣妾來，是為了什麼？”她緩緩起身，不卑不亢地看著黛玉，“是要炫耀自己如今的富貴，還是想听臣妾說些什麼好話？”
黛玉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她走近寶釵，兩人相距不過三尺，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你變了。”黛玉盯著她的眼楮，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帶著鋒利的刺。
寶釵眼神微微一顫，隨即恢復平靜。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手掌，唇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
“是啊，在流放地待了幾年，還能不變嗎？”她抬起頭，直視黛玉，“不過皇後娘娘依然是那個黛玉，還是喜歡挖苦人。”
黛玉被這話噎住，心口像被什麼堵著，說不出話來。
她想起從前在賈府的時光，兩人明爭暗斗，卻也有過真心相待的時候。
“我不是要挖苦你。”黛玉的聲音有些哽咽，“我是想知道......”
她頓住了，不知該如何開口。
寶釵看著黛玉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涌起一陣酸澀。
“娘娘想知道什麼，不妨直說。”寶釵的聲音很輕，卻透著堅定，“臣妾如今一無所有，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黛玉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
“我想知道，我有什麼能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