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瞻看著她，見她始終不敢跟自己對視，知道她還是在躲。
“姐姐，”他放緩語氣，“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有些事你不想提，我不逼你，但過幾日使者來，事關重大，方令舟的心思難猜，有你在身邊，我心里能踏實些。”
說著話，轉身拿起茶杯，“喝一口暖暖吧，天怪冷的。”
林如英稍顯木訥的接過茶杯，杯沿的熱氣蒸騰，橫在兩人中間。
她沉默了很久，才輕輕抿了一口，長舒了一口氣，點頭說道︰“我會以大局為重，但我要你答應我，不論到了什麼時候，方令舟的頭，一定讓我親手砍下來！”
“我發誓！”項瞻見林如英松口，立即舉指對天，“林家的仇一定讓你親自報，哪怕交戰時方令舟被戰馬踩成了肉泥，我都會把他拼起來，讓你再砍一次。”
他那信誓旦旦的模樣，再加上說的話，讓林如英有些忍俊不禁。
她又喝了兩口茶，正色道︰“我前面說的話，也不全是推諉，近來軍務繁重，不僅是我，各軍將領都是忙的焦頭爛額，所以……”
項瞻立刻領會，連忙賣乖似地抱了抱拳︰“那姐姐接著忙，弟弟就不在這礙你的眼了。”
說著，也不管林如英的反應，轉身便出了大帳。
他佇立在帳前，深吸了兩口氣，冷風灌進肺腑，驅散了心里的燥熱，連日來壓在胸口的煩悶，似是也隨這一場剖心之言散了大半。
他又轉頭看了一眼帳簾，也就在這時，一旁的守衛似是經過了好一番心理掙扎，終于埋著頭，一臉緊張的雙手奉上「破陣槍」。
“主，主公……”
項瞻盯著他，想著每一次來，他都敢攔著自己，也是有些無奈，輕咳一聲，接過長槍，翻身上馬，淡淡地道︰“盡職盡責，沒什麼不對。”
說罷，一夾馬腹疾馳而去，只留下那守衛與另一名同伴，在風里凌亂。
……
連日天晴，積雪在陽光下融了大半，鄴邱主街上的青石路，已經露出濕潤的底色。
喬家趕制出的第一批棉衣，共計五千件，在臘月十八那天，以行商的方式送抵軍營。
將士們收到帶著棉絮暖意的衣甲時，連凍得發紫的指尖都有了力氣，張峰當場試穿一件，完後給了一句評價︰“有了這棉衣，安穩過冬，等開春南下，定能把方令舟的殘部一鍋端了！”
棉衣按照緩急分配，先給了在抬雲關血戰後的龍驤軍和鳳翥軍，張峰和裴恪，因為沒有為重甲鐵騎和玄龜軍爭取到一件，就整日混在一起，想著法的找項瞻討要，最後都被罵了個狗血噴頭。
雖有這麼個小插曲，但義軍將士也少了幾分肅殺，就連在城內巡邏時，偶爾踫上幾個舉著糖畫追逐嬉鬧的孩童，也只會來一句溫聲的“慢些跑”，他們甲冑上的冰霜還沒化盡，卻已笑著把孩子扶穩。
宋家也有了新動靜，宋家賬房帶著宋啟承的口信，說“鄴邱城諸商鋪及前番兩個商隊一應物資，義軍皆可自行處置，或可作補償往年誤助方賊之過，後續還會以商隊調運鹽巴過來，屆時還請義軍自取”。
項瞻知道宋啟承還在觀望，卻也不催，只讓李曄回復“待開春安定，可邀宋公來鄴邱一敘”，他心里清楚，宋家這棵“搖錢樹”，得慢慢收才穩妥。
臨近年關，城內的年味也一日濃過一日，起初，只是零星幾家商鋪掛出春聯，後來，街面兩側就漸漸支滿了年貨攤子，走在街上，隨時可听到討價還價的爭吵聲，大嗓門卻裹著暖意。
義軍秉著以民為先的宗旨，閑時也會幫著百姓做一些劈柴挑水、修補院牆的雜事，滿城的煙火氣，倒讓這座剛經歷過戰火的城池，多了幾分劫後余生的安穩。
日子一天天的過，在忙碌與熱鬧里滑到臘月廿五。
晨霧還沒散，南城門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兩名斥候進城之時，甲冑上還沾著霜氣，臉頰凍得通紅，嘴唇干裂起皮，顯然是晝夜兼程趕回來的。
此時，將軍府內，項瞻剛在書房鋪開輿圖，正與赫連良平、林如英、裴恪三人商議開春後的用兵計劃，听聞守衛稟報斥候歸來，當即說道︰“快讓他們進來！”
兩名斥候大步踏入書房，單膝跪地，聲音帶著趕路後的急促喘息︰“主公，前日午時，方令舟發出告示，由廖平安攜五百軍士，護送荀羨向北而來。”
“荀羨？”項瞻猛地一怔，原本在輿圖上移動的指尖驟然頓住，連目光都凝了半分。
赫連良平也放下茶盞，眉峰微微挑起，語氣里帶著幾分了然的譏誚︰“呵，也怪我當初心慈，念他名聲留了他一命，卻沒想到，他竟真的投靠了方令舟。”
項瞻指尖仍停在輿圖的河川標記上，只側眸看了一眼赫連良平，輕輕點了點頭，對此事，他同樣覺得意外。
前兩年影衛遞回的消息里，分明說荀羨對效力方令舟一事素來不情願，甚至私下流露過抵觸，可鄴邱城破那日，本是他脫離方令舟的千載良機，他卻義無反顧地去了抬雲關，如今更甚，竟還成了方令舟的使者。
“善才曾說，這位青石清風心思縝密，又極善言辭，方令舟派他來，應是不僅為了方好，許是還有別的想法。”林如英凝視項瞻，“小滿，我們要如何應對？”
“如何應對？”項瞻想了想，笑道，“到了我們的地盤，還不是任由我們拿捏？”
他看向裴恪，“叔遜，你即刻回營，命校尉以上將領，午後全部到刺史府大堂待命，命謝明微、謝明端領一千重甲鐵騎，在城外列陣，迎接使團，城內一切照舊，不可驚擾了百姓，荀羨值得尊敬，但方令舟的使者，還不配讓我們大張旗鼓的迎接。”
“是。”裴恪抱拳領命，轉身欲走，剛打開房門，卻又突然停住，面露遲疑，“主公，全軍主要將領齊至，一千鐵騎相迎，這還不算大張旗鼓嗎？”
赫連良平剛剛喝到嘴里的茶，一口噴了出來，盯著裴恪，像是盯著一個陌生人，林如英同樣一臉錯愕，就連項瞻，也是愣了好一會兒，才皺眉道︰“你以後少跟瘋子混在一塊，這話也是你能問出來的？”
裴恪有些尷尬，不確定的又問了一遍，“威懾？”
項瞻氣笑了︰“不然呢？！”
“末將明白了！”裴恪抱了抱拳，連忙與兩個斥候一同離開。
見房門被掩上，屋外腳步聲遠去，赫連良平終于是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小滿啊，依我看，你日後還是得把張峰綁在身邊，不然這軍中諸將，可都要讓他帶歪了。”
林如英默默點頭，項瞻也是一臉無奈︰“唉，不提了，頭疼，咱們也去刺史府等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