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獨坐了片刻,帳內的炭火漸漸弱了下去,項瞻起身拍了拍甲冑上的落塵,打算去城外大營巡視一番。
剛出府門,就見不遠處幾個孩童裹著厚棉襖,在街角堆著雪人,偶爾傳來幾聲清脆的笑鬧,倒讓這城池多了幾分生氣。
項瞻微微一笑,正待翻身上馬,遠處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定楮一看,卻是劉安與一名斥候策馬而來,兩人甲冑上都覆著一層白霜,臉色凍得通紅,顯然是趕路急了。
“主公!”
劉安翻身下馬時險些踉蹌,項瞻心中一驚,連忙上前將他扶住“靜和,你受傷了?”
見項瞻在自己身上一通打量,劉安心中一暖,輕輕拂開他的手,抱拳道“主公放心,末將無礙,只是天氣嚴寒,連日趕路,小腿有些發僵。”
項瞻長舒了口氣,又看了眼另一名斥候,關心兩句,帶著他們重新返回府內。
來了書房,炭火重新續上,新茶也沏了兩壺。
項瞻沒有催促,只等二人連喝了好幾杯熱茶,身體暖和過來,才笑道“五天了,你們這時間把握得倒準。”
劉安放下茶盞,長舒了口氣,抱拳道“主公,末將與弟兄們潛入余山縣兩日,查到不少消息。”
項瞻沒有開口,只是端起茶盞,靜靜注視著劉安。
“方令舟在余山縣並未整兵備戰,反而緊閉城門,連每日的操練都減了大半。”劉安繼續說道,“他在抬雲關一戰中,肩頭被長槊所傷,又經連日風雪奔波,傷口反復潰膿,眼下正在調養,軍中諸事皆由朱朝貴暫管。”
“另外,”一旁的斥候補充道,“抬雲關一戰,方軍死傷慘重,軍中將士凍餓交加,不少人私下抱怨,說跟著方令舟看不到頭,甚至出現了逃兵,眼下士氣極為低迷。”
項瞻微微頷首,眼底閃過一絲了然,方令舟素來好強,如今既傷且亂,難怪長時間不敢輕舉妄動。
“還有一事。”劉安又說,“末將在一家酒肆門口扮作流民乞討,听見兩個方軍小校說,年前,方令舟或許會派使者來鄴邱,只是意欲何為尚不清晰,不過……”
他頓了頓,“以末將來看,許是因為接連受挫,女兒又落在我們手中,要服軟了。”
項瞻眸色沉了一下,一口將茶水飲盡,看著劉安,心中暗忖,方令舟受傷調養是真,士氣低迷也是真,可派使者過來,未必是真的服軟,多半是想探探鄴邱虛實,順帶看看方好的處境。
他沉吟片刻,問劉安“不是去了四個人,怎麼只有你們兩個回來?”
劉安忙道“末將自作主張,讓他們留下,若方令舟真有意遣使談判,也好先一步回來稟明。”
“嗯,你做得對。”項瞻點了點頭,心中想著,是時候再去見林如英一面了,隨即起身道,“好了,你們這一路辛苦,回去後好好歇息兩日,我會讓裴恪給你們送上兩壇好酒的。”
二人對視一眼,面露喜悅,同時起身抱拳“多謝主公!”
項瞻目送他們離去,也不再耽擱,騎上青驍,徑往城外大營奔去。
鳳翥軍的營盤依舊肅整,主帳外衛兵見項瞻到來,頓時面露難色“主公,林將軍正在操練……”
不等他們說完,項瞻便已翻身下馬,把韁繩和長槍同時扔了過去“一炷香,立即讓她來見我!”
正要邁步進帳,卻又突然停住,冷冷丟下一句,“這是軍令!”
衛兵愣了一下,哪還敢耽擱,連忙抱拳應是,把韁繩和長槍交給另一名衛兵,小跑著離去。
不多時,林如英掀簾入帳,一臉平靜的來到帥案前,對著項瞻躬身抱拳“末將林如英,見過主公。”
中軍帳內,炭火燃得正旺,項瞻倒了兩杯熱茶,推給林如英一杯。
林如英卻沒接,緩緩放下手,凝視項瞻“主公以軍令召末將前來,可是為那日擅闖縣府一事?”
項瞻回視著林如英,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順著喉嚨滑下,壓下了些許寒意,“姐姐,我只是想知道,你這幾日躲著我,到底是為什麼。”
林如英眼底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恢復冷淡“末將不敢,只是鳳翥軍急需整頓,俘虜要訓、傷兵要治、甲冑要補、末將忙得很。”
“忙到連我送的姜湯都沒時間喝?忙到見了我就繞著走?”項瞻放下茶杯,聲音沉了些,“姐姐,我們是姐弟,有什麼話不能直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攔著你找方好報仇,是不把林家的仇放在心上?”
“我沒這麼想!”林如英急聲反駁,雙手卻不自覺地攥緊了,“我只是……只是不想讓你難辦。你是義軍之主,要顧全大局,可我不一樣,我怕我哪天忍不住,真傷了方好,讓你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一邊是你的軍令,一邊是我的仇,一邊是你要的仁義,一邊……卻是我咽不下的恨……”
她說這話時,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後幾個字幾乎被炭火的 啪聲蓋過。
項瞻看著她眼底藏不住的紅,心里像是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這些年,林如英總是把“剛烈”掛在臉上,卻忘了她卸下甲冑,也是個需要依靠的女子,只是林家的仇,讓她不得不把柔軟藏起來。
“姐姐,彥文大哥的仇,我從來沒忘過。”項瞻起身走到她面前,與她對視,“在柳溪村時我就說過,定會為他討回公道,親手宰了方令舟,可林家的仇,不僅僅是彥文大哥,還有伯父和老三。”
“方令舟是仇人不假,可你也說過,害了伯父和老三的,是這亂世。”項瞻左右踱起步子,“殺了方好容易,解一時之快,但極有可能換來方令舟的瘋狂報復,屆時會有更多將士喪命,也會有更多百姓受苦,亂世更亂,伯父和老三的仇,又怎麼辦?”
林如英怔怔地看著他,眼眶漸漸紅了,這些年積壓的委屈、憤怒、顧慮,像是被這幾句話捅破了口子,她別過臉,抬手抹了把眼角,有些哽咽。
項瞻站停,吁了口氣“姐姐,我派往余山探查消息的斥候已經回來,方令舟重傷臥床,軍中士氣低迷,不日就會派使者前來,到時候,我們只需靜觀其變,若他真為方好而來,我便讓他以命換命,若不是,我便斬了使者,只待開春揮師南下,徹底消滅方令舟!”
林如英吸了吸鼻子,抬手理了理甲冑衣襟,再抬眼時已斂去淚痕,只剩眼底殘存的血絲,她緩緩抱拳,聲音還是有些克制不住的顫抖“主公既有計較,末將自當听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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