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轉瞬即逝。
戰鼓擂響,震得野草上的露珠都在微微發顫,
裴恪親自揮動令旗,先是無數巨石在投石機的彈射下拋向空中,繼而便是兩萬余玄龜軍嘶吼著涌向城牆。
而在這萬千人群之中,早已做好準準備的鄭彪,也猛地拔出長刀︰“弟兄們,高順就在城里,隨我殺進去,活剝了他!”
殺聲中,鄭彪直奔那一處城垛缺口而去,靴底踏過碎磚,一次次踩到軟處,全是尸體,有的胸腹都被大石炸空,腸子流了一地,在霜地上冒著熱氣。
鄭彪沒有停步,手中長刀掠起寒光,就要先一步登上雲梯,卻被身後跟來的董成拉住︰“大哥,我先上!”
鄭彪又豈會同意,一把將他推開,不料也就是這一個短暫的拉扯,雲梯上便已有三五名弟兄爬了上去。
鄭彪無暇多想,一腳登上雲梯,跟著前面的人快速靠近城頭,可很快,前面的人便突然停住,在雲梯上頓了一下,隨即一頭栽倒下去。
鄭彪可以看見,那名將士的脖子上插了一支箭,掉落時甩出的鮮血,噴了他滿臉,又熱又腥。
他眨了一下眼,血珠順著睫毛滾進瞳孔,世界瞬間一片猩紅。
“狗娘養的!”眼見又兩名弟兄被長槍刺穿,鄭彪不禁咬牙怒罵,手中長刀猛地甩出,一下掃在城頭守軍的脖頸之上。
他手里一時沒了武器,反而更加便捷,當即手腳並用,猶勝猿猱攀岩,很快接近城頭,腳下一踩,跳了上去。
也就在他落地的一瞬,一桿長矛已經再度向他刺來,他不及閃躲,只能順勢背過身去, 一串鐵鳴,長矛劃過甲片,又從縫隙中刺進他本意受傷的左肩上。
“大哥!”已經靠近城頭的董成,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不由驚呼出聲。
鄭彪發出一聲悶哼,豆大的汗珠不受控制的滴落,他無暇回應董成,眼見又有幾桿長矛已經刺來,當即強行向前俯沖。
滋啦一聲,長矛從他後背拔出,卻又帶起一蓬血霧。
他卻不管不顧,握住自己那柄還在敵軍脖頸上的長刀,猛地拽出一掃,砍翻了一名離他最近的敵兵。
慘厲得哀嚎聲中,鄭彪卻像是被打了雞血,手中長刀飛舞,很快就將這城垛豁口前清理出來。
城牆下,赫連良平緊握劍柄,眼見鄭彪一刀砍斷一面旗桿,精神頓時為之一振︰“賀羽,擂鼓,鳴號,給我盯緊城門!”
賀羽的激動,不比赫連良平低多少,當即抱拳領命,揮動令旗。
“嗚嗚嗚——”
“咚咚咚——”
鼓角爭鳴,遠在城牆另一側的高順,此時披掛已殘,血跡浸透三層甲葉,極為狼狽。
他單手提刀,在敵樓前奔走呼喝︰“弓箭手,射住缺口,滾油呢?都給老子抬上來!”
然而,就在他剛剛喊出這一句後,遠遠看見鄭彪渾身浴血,宛如一個惡鬼,向自己一路猛打猛沖。
同一方向,一名將領模樣的中年漢子,已經跑了過來,邊跑邊喊︰“天王,城牆有失,鄭彪打上來了,您先……”
然而,話音未落,卻戛然而止,雙手猛地捂住脖子,一臉不敢置信的盯著高順,嘴巴張了又張,卻滿是血沫,說不出一句話來。
周圍一片寂靜,無數守軍愕然的盯著高順,他手里的刀,還在滴血。
“都看見沒有,敢亂我軍心,就是這個下場!”高順冷哼一聲,手下一甩,刀上鮮血甩在兩名將士的臉上,讓他們不由自主的打了哆嗦。
“一個蠢貨,喪家之犬,自尋死路!”他指著鄭彪殺來的方向,環視身邊將士,臉皮抖動,“還愣著作甚?去把鄭彪的腦袋,給本天王剁下來!”
眾守軍哪敢違令,齊聲怒吼著“殺”,徑向鄭彪而去。
然而,只這一下,整個城牆上的防線頓時出現斷口,鄭彪雖被堵住,可越來越多的登牆口,快速涌上了義軍將士。
喊殺聲像潮水,一波接一波,高順滿眼嗜血,殺了一個又一個,直到小腿不甚被一槍刺中,終于是腳下一軟,跪倒在地。
“天王!”
很難想象,高順這等人也有死忠,幾名親兵見他負傷,連忙上前將他扶起,吆喝著守軍一起護送他往城牆下撤。
高順被一眾守軍護送,仍是虎目圓睜,緊握刀柄,刀尖拖在地上,滋啦啦作響,而他腿上鮮血,也在刀尖劃過的地方,拖出一道暗紅痕跡,瞬息便被無數腳步踏成黑紫。
主將撤退,守軍軍心頓時瓦解,原本就已經苦戰兩個日夜,此時更是毫無斗志。
很快,義軍佔領城樓,掛有「濟順天王」四字的大旗旗桿,被鄭彪一刀砍斷,扔下城去。
不消片刻,不時傳來的撞擊城門聲,猛地落停,緊接著,東城門轟然打開。
城外,早已蓄勢待發的赫連良平見到這一幕,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激動,猛地抽出赤色長劍︰“將士們,隨我殺,入得城去,片甲不留!”
嘶吼聲淹沒在戰鼓聲下,卻又好似傳遍整個龍驤軍,霎時,喊殺聲直沖雲霄,萬馬奔騰,震徹大地,直透城中。
剛剛脫離戰場的高順,听到動靜,猛地推開攙扶他的親兵,怒聲問道︰“怎麼回事?”
“天王,好,好像是……”一名小校戰戰兢兢,“城,城門被攻破了!”
“隨我一起去奪回來!”
“天王!”另一名校尉猛地跪地,連聲求道,“敵軍攻勢太猛,我們雖有近五萬弟兄,但根本就沒有多少戰意,全是被逼著用身體擋箭,眼下已經死傷大半,不能再打了!”
又一名校尉也跪倒在地,雙拳緊握︰“天王……高大哥,大勢已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大不了重頭再來,趕緊撤吧!”
這一個說話的,是曾經獅子嶺上的一名小頭目,獅子嶺被方令舟圍剿後,又去了別的山頭落草,直到當初高順自柳溪村歸來,才又繼續跟在他身邊,算是為數不多的,被高順引為心腹的兄弟。
午後,北風驟緊,烏雲壓城。
城北方向,又起一陣喊殺之聲,高順循聲望去, 暗暗握了握拳,再掃視跪地的一眾將領,也知事不可為,終于不甘的咬牙下令︰“召集所有弟兄,棄城,出南門繞道往東,去顯州找方令舟!”
幾名校尉同時松了口氣,當即領命而動。
不多時,南門緩緩開啟,高順一馬當先,率領數千殘兵沖出,馬蹄下塵土飛揚,伴隨著寒風割面。
殘陽如血,將人影拉得老長。
城中鼓樓之下,赫連良平領兩千輕騎剛剛殺到此地,正環視間,裴恪策馬而來,抱拳道︰“將軍,四方城門已盡數落入我軍之手,敵軍毫無反抗之力,有不少已經繳械投降,人數少說也有近萬!”
“此戰,不納降,凡是城內匪兵,一個不留!”赫連良平淡淡說道,不顧裴恪的驚愕,一扯韁繩,沉聲喝道,“龍驤軍,隨我追殺高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