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旨。”
趙成收起詔書,那雙鷹隼般的眼楮最後落在了蒙恬的臉上。
“此事,關乎國本。陛下已下嚴令,由我少府全權接管。從‘貨物’的清點、篩選,到押運、交接,皆由我少府官吏負責。”
“北疆大軍,只需做好一件事……”
他頓了頓,嘴角咧開一個毫無笑意的弧度,聲音輕得像一片雪花,卻帶著千鈞之重。
“……繼續,換人。”
“另外,”趙成那張瘦削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仿佛只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從袖中又取出一卷嶄新的竹簡,遞給了蒙恬。
“這是丞相府與少府連夜擬定的新‘價目’。從今日起,所有易貨,皆以此為準。”
蒙恬接過。
竹簡展開的瞬間,他持著簡牘的手,指節微微收緊。
新的價目表上,所有“貨物”的價格,被攔腰斬斷,甚至更低。
一個匈奴壯勞力,只值兩袋鹽。
一個女人,一袋。
至于老弱,二十個,才能換回一袋。
這是在逼著草原上的每一個活人,都把屠刀對準自己的同類,
而在竹簡的末尾,一行朱砂寫就的小字,帶著血一般的顏色。
“凡能提供匈奴冒頓及其部眾確切行蹤者,賞鹽百袋,糧食十石。”
“能獻冒頓人頭者,封千戶侯,賞金萬鎰!”
公子高的呼吸陡然粗重。
“陛下這是……”
“何止是絕戶。”王離低聲自語,眼神里卻跳動著興奮的火苗,“陛下這是要讓整個草原都變成追殺冒頓的獵場,讓他成為一條連骨頭都無處躲藏的喪家之犬!”
…….
朔方城。
或者說,一個巨大城市的工地。
當劉邦第一次帶著上千名新“貨物”抵達時,也被眼前的景象扼住了呼吸。
數以萬計的匈…奴俘虜,像一片蠕動的黑色菌毯,鋪滿了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
挖掘地基的號子聲。
搬運巨石的喘息聲。
夯實城牆的悶響聲。
“咚!”
“咚!”
“咚!”
沉重而單調的夯土聲,晝夜不息,
監工士卒手中的皮鞭,不必真的落下,只需在空中甩出一聲炸響,就足以讓一片區域的動作加快三分。
空氣里,汗的酸臭,泥土的腥氣,混雜著若有若無的血味,構成了一種獨屬于此地的味道。
劉邦負責西段城牆的修築,手底下管著五千名匈奴勞工的口糧與生死。
他很快就讓其他人見識到了,什麼叫天生的“才能”。
他沒有像其他秦軍將官那樣,將鞭子視為唯一的工具。
他將五千人分成五十個百人隊,並且公開宣布,每天進度最快、質量最好的三個隊,晚飯里能多一勺肉湯。
而最慢的三個隊,晚飯只有一半。
就為了一口滾燙的肉湯,也為了不被餓死。
匈奴人內部,爆發出了一種詭異的“熱情”。
他們開始互相監視,暗中使絆子,甚至為了一把磨損較少的石鎬,打得頭破血流。
劉邦又順勢提拔了幾個最會察言觀色、干活也最不要命的匈奴人,當上了“工頭”,讓他們去管自己的同胞。
這些搖身一變成了“二鬼子”的工頭,為了保住那碗比別人多一片肉的湯,為了那一點點可憐的特權,對自己的同胞,往往比秦軍還要狠毒。
于是,劉邦每天要做的,就是坐在自己那用木頭和毛皮臨時搭的棚子里,喝著馬奶酒,听著工頭們諂媚的匯報,偶爾出去溜達一圈,敲打敲打那些不听話的刺頭。
就在他喝得半醉,昏昏欲睡時,工地的另一頭,驟然炸開一團巨大的騷動!
“搶兵器了!有人暴亂!”
一聲尖銳的嘶喊,像刀子劃破了工地上空沉悶的空氣。
上百名身材高大的匈奴勞工,用石塊和木棍,甚至還有幾把從巡邏兵身上搶來的秦劍,眼楮血紅地沖殺出來,像一群被逼到絕路的困獸。
“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劉邦被驚醒,一股火氣直沖腦門,他罵罵咧咧地抄起佩劍就沖了出去。
樊噲早已像一頭被觸怒的黑熊,咆哮著迎了上去,手中屠刀翻飛,每一次落下,都必然有一道血線濺起。
暴亂的規模並不大,在秦軍的鐵血鎮壓下,很快便平息了。
帶頭的十幾人被當場斬殺。
剩下的百十號人,被剝光上衣,赤裸著脊梁,成片地跪在冰冷的泥地里,抖如篩糠。
劉邦提著一柄還在滴血的劍,施施然地走到那群俘虜面前。
他臉上看不見怒火,反而帶著一絲懶散的笑意。
他用劍尖,隨意地指向人群中一個眼神最凶的年輕人。
“你,叫什麼?”
那年輕人抬起布滿血絲的眼楮,仇恨像火焰一樣在里面燃燒,他用生澀的漢話嘶吼︰“長生天在看著你們!”
“長生天?”
劉邦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他走上前,用沾血的劍身,在那年輕人臉上輕輕拍了拍。
“看來,是肉湯給得太多了,讓你們還有力氣去想長生天。”
他的笑容,忽然斂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到骨頭發寒的冷漠。
“傳我命令。”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這片死寂的區域。
“所有參與鬧事的人,斬了。”
“腦袋,掛在那邊新建的牆頭上,風干了,給後來的人當個榜樣。”
“另外,從今天起,所有人的口糧,再減三成。”
“什麼時候,我負責的這段牆修完了,什麼時候,再給你們吃飽。”
他最後看向那個年輕的俘虜,劍尖緩緩抬起,抵住了對方的喉結。
“你不是喜歡長生天嗎?”
“別急。”
“我現在,就派人送你上去,當面問問他老人家,為什麼還不發怒。”
“噗嗤。”
劍鋒入肉的聲音,輕微,卻又無比刺耳。
溫熱的血,濺了劉邦半張臉。
他沒有躲,也沒有擦。
他就這麼頂著滿臉的血,將劍從尸體上拔出,在死者破爛的衣襟上慢條斯理地擦拭干淨,收劍回鞘。
整個過程,他甚至沒有再看那具倒下的尸體一眼,轉身便走回了自己的營帳,仿佛只是隨手掐死了一只聒噪的蚊子。
整個西段工地,數千名匈奴勞工,鴉雀無聲。
他們看著那具溫熱的尸體,看著那串被押赴刑場的同伴,再看向劉邦離去的背影時,眼神里最後的一絲火焰,也徹底熄滅了。
只剩下,冰冷的,無盡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