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最初設立的那座簡陋堡寨,如今已擴建成了一座真正的邊境雄關。
寨牆高聳,箭樓林立。
只是,這座關隘不為御敵,只為“吞人”。
天不亮,關外廣袤的雪原上,便蠕動起星星點點的黑線。
那是來自四面八方的匈奴部落,他們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牽著、趕著、押送著一串串麻木的“貨物”,匯聚而來。
關隘之外,是一片用柵欄圍起的巨大空地。
“貨場”。
場內,人聲鼎沸,像一口煮沸了人命的骯髒大鍋。
“這個太老了!牙都掉光了,拉去礦山走不到半路就得死!十個換一袋鹽!”
“這女人臉上有疤,破了相!還想要四袋鹽?兩袋,多一個子兒都沒有!”
“嘿!你這批小子倒是結實,骨架子大!”
一名秦軍什長拍著一個十來歲匈奴男孩的肩膀,像在拍一頭小牛犢。
“行,按壯勞力的價給你算一半,五個,換你兩袋鹽一斗米!”
討價還價聲,女人的哭泣,孩子的尖叫,與那些匈奴“賣主”得償所願後的狂笑,混雜成一種令人作嘔的聲浪。
劉邦站在最高的寨樓上。
他手里端著個粗陶碗,里面是剛炖好的羊雜湯,熱氣騰騰。
他一邊吸溜著滾燙的湯汁,一邊面無表情地看著樓下這片人間煉獄。
樊噲像一尊鐵塔,杵在他身後,懷里抱著一柄部落頭人“孝敬”的黃金彎刀,正用袖子擦得 亮。
“大哥,這才個把月,俺咋覺得這草原上的人,都瘋了?”
樊噲看著下面,那張粗豪的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了一絲費解和不忍。
“瘋?”
劉邦將碗里最後一口湯喝干,打了個響亮的飽嗝,用油膩膩的手抹了把嘴。
“這才哪到哪。”
“草原上的冬天,是一頭看不見的餓狼,每年都要吃人。往年,他們跟著頭曼南下搶咱們,用咱們的糧食和人命去喂飽那頭狼,自己就能活下來。”
“可今年,他們敗了。”
劉邦的目光掃過遠方蒼茫的雪原。
“咱們把他們的牙給敲了,把他們的刀給掰斷了。可那頭叫‘冬天’的餓狼,還在那兒等著呢。”
他轉頭看向一臉懵懂的樊噲。
“你說,他們現在拿什麼去喂狼?”
樊噲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艱澀地吐出幾個字︰“拿……拿別人部落的人?”
“對嘍!”
劉邦一拍大腿。
“所以,他們需要更多的‘貨’。貨從哪兒來?搶!今天你搶我,明天我搶他。昨天還是鄰居,今天就成了仇人。誰的刀快,誰的部落就能活下去。活不下去的,就變成別人的鹽和糧食。”
“只要咱們這兒的鹽袋子還堆著,只要咱們的糧食還能換人,咱們就不是他們的敵人。”
“咱們是他們的衣食父母,是他們的長生天!”
“他們只會把刀,砍向那些同樣想來咱們這兒換東西的同族。因為多死一個同族,他們就能多換一袋鹽,讓自己多活一天。”
劉邦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深邃,像是能穿透這片雪原,看到草原血色的未來。
“等他們互相殺得血流成河,等他們的男人都死絕了,等他們的孩子從小就只知道秦人……這片草原,才是真正咱們的。”
樓下的交易完成了。
那個匈奴漢子最終用十個老弱,換到了一袋半鹽。
他臉上沒有半點悲傷,只有心滿意足的喜悅,吆喝著同伴,將那幾袋關乎部落生死的麻袋,小心翼翼地抬上馬背。
而那十個被“賣”掉的老弱,被秦軍士卒用鞭子趕著,匯入了另一邊巨大的人群中,像一群沉默的牲口。
“大哥,俺還是不明白。”樊噲撓了撓頭,“咱們給了他們糧食,他們吃飽了。給了他們刀,他們手里有利器了。萬一……萬一他們聯合起來,調過頭來打咱們怎麼辦?”
劉邦瞥了他一眼,露出一個冰冷的笑。
“聯合?當他們用別的部落的命換來第一口飽飯的時候,他們就再也聯合不起來了。因為每個人都怕,睡到半夜,自己就成了身邊人拿來換鹽的‘貨’。”
……
九原大營,帥帳。
蒙恬、扶甦、公子高、甦齊等人,圍坐在一張巨大的沙盤前。
沙盤上,代表著匈奴各個部落的小旗,已經變得稀稀拉拉,不成氣候。
“劉邦的信。”
蒙恬將一卷竹簡遞給眾人傳閱,語氣平淡,听不出喜怒。
扶甦看完,眉心緊緊地鎖成了一個疙瘩,一言不發。
公子高則是看得兩眼放光,他指著沙盤上那片屬于他的朔方郡,聲音里是壓抑不住的興奮。
“好!太好了!有了這源源不斷的人力,我那朔方郡,不出三年,便能建起十座大城!不出五年,便能開墾出百萬畝良田!”
王離等一眾武將,也是神情振奮。
這才是真正的治本之道。
什麼教化,什麼仁德,都不如把敵人變成自家的奴隸來得實在。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親兵的通報,聲音尖銳而急促。
“報!咸陽急使,少府令趙成大人到!”
少府令!
帳內所有人的神情,瞬間一肅。
少府,掌管著皇帝的私人府庫,更是帝國鹽鐵、礦山、工坊的直接控制者。
一個身形瘦削,眼神卻銳利如錐的中年官員,緩步走入帥帳。
“蒙將軍,諸位。在下奉陛下口諭而來。”
他展開手中那卷明黃色的絲綢詔書,高聲宣讀。
始皇帝的詔書,一如既往地簡潔而霸道。
通篇只有一個意思︰對北疆的“易貨”之策,大加贊賞。並下令,將所有換來的匈奴壯勞力,悉數打上烙印,編成奴役隊伍,可送往關中、巴蜀等地的官營礦山。
至于那些女人和孩子,則分批送往內地,或為官奴,或賞賜給有功的將士、官吏。
大將軍蒙恬,總攬全局,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生擒頭曼,功蓋當世,加封上卿,食邑三千戶,賜金萬鎰!
朔方王高,初臨北疆,便獻“以胡制胡”之策,為大秦開闢百年之基業,賜王璽、王服,朔方郡內一切軍政要務,皆可自行決斷,無需上報!
王離、李信等一眾沙場宿將,也各有封賞,官升一級,爵進兩等,皆大歡喜。
而最讓眾人矚目的,無疑是那個如彗星般崛起的名字。
“都尉劉邦,智計百出,膽識過人,于亂軍之中擒獲元凶,又在朔方首開互市,以鹽糧易胡虜,安邊拓土,奇功一件!擢升為‘裨將軍’,賞金千 ,良田百頃,美婢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