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這……這陣仗,比上次大太多了。”
樊噲握著屠刀的手心,已經滿是黏膩的冷汗。
他天不怕地不怕,可當親眼見到眼前這般吞天食地的景象時,依舊感到了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渺小與戰栗。
前方。
視線的盡頭。
另一片更加廣闊、更加洶涌的黑色海洋,正迎面撲來。
匈奴人的大軍,到了。
沒有試探。
沒有騷擾。
從接觸的那一刻起,便是決生死的總攻!
“嗷嗚——!”
數以萬計的匈奴騎兵,同時發出了野狼般的嚎叫。
那聲音匯聚在一起,化作實質的音浪,仿佛要將人的耳膜生生撕裂。
他們催動胯下的戰馬,揮舞著雪亮的彎刀,化作一道足以碾碎世間萬物的黑色洪流,狠狠地撞了過來!
“咚!”
“咚!”
“咚!”
秦軍陣中,沉悶的戰鼓聲響起。
那鼓聲如同死神的心跳,不急不緩,卻精準地敲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劉季死死地盯著前方,心髒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他身邊的老陳,卻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怕了?”
劉季沒說話,只是把手中的皮盾握得更緊了,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一片慘白。
“怕就對了。”
老陳的嘴角扯出一絲笑意。
“怕,你才會想盡一切辦法活下去。”
他側耳听著風聲與鼓點,繼續道︰“待會兒听鼓聲,三通鼓後,就是他們的射程了。”
鼓聲,越來越急。
“咚咚咚!”
三通鼓罷!
一名站在高台上的秦軍將領,猛地揮下了手中的黑色令旗!
“放!”
沒有怒吼,沒有咆哮。
只有一個冰冷、簡短,不帶任何感情的字。
每一個士兵都面無表情,動作整齊劃一,上弦,搭箭,平舉。
“嗡——!”
一瞬間,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這一個聲音。
那是近萬張強弓硬弩在同一剎那被釋放時,所發出的、死亡的蜂鳴!
黑色的烏雲,驟然升騰。
那片烏雲遮蔽了天日,帶著尖銳的呼嘯,精準無比地覆蓋了沖在最前面的匈奴騎兵。
“噗噗噗噗噗——!”
密集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入肉聲,連成了一片。
沖在最前面的數千名匈奴騎兵,連人帶馬,瞬間就被這片鋼鐵組成的暴雨射成了篩子!
沒有慘叫。
沒有哀嚎。
因為在箭矢及體的瞬間,生命便已終結。
巨大的慣性帶著他們翻滾、踫撞,在潔白的雪地上,犁出了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色溝壑。
然而,後面的匈奴人,仿佛沒有看到同伴的慘死。
他們踏過袍澤溫熱的尸體,踩著還未凝固的鮮血,臉上帶著更加瘋狂的獰笑,繼續沖鋒!
“放!”
第二面令旗揮下。
“嗡——!”
又是一片死亡蜂群,騰空而起。
又是一片匈奴騎兵,悄無聲息地倒下。
“放!”
“嗡——!”
三輪齊射!
短短不到一分鐘的時間,秦軍陣前,已經鋪滿了厚厚一層由匈奴人血肉組成的“地毯”。
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泥土的腥氣,沖天而起,令人作嘔。
可匈奴人的兵鋒,也終于沖到了秦軍的步兵方陣之前!
“ !!”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黑色的騎兵洪流,狠狠地撞上了那座黑色的鋼鐵山巒!
最前排的秦軍步兵,手中的巨盾被撞得凹陷、碎裂,整個人被巨大的沖擊力撞得口噴鮮血,倒飛出去。
但他們身後,立刻有同伴面無表情地踏前一步,用自己的盾牌和血肉,死死地堵住了缺口!
“殺!!”
壓抑已久的怒吼,終于從秦軍將士的胸膛中爆發出來!
三丈長的戈矛,從盾牆的縫隙中,如毒蛇般狠狠刺出!
噗嗤!
一名匈奴騎兵,連人帶馬,被數支長戈洞穿,高高地挑在半空,像一串被烤熟的血肉,徒勞地掙扎著。
戰斗,瞬間進入了最原始、最血腥的絞殺階段。
刀砍,戈刺,血肉橫飛,殘肢斷臂,如同暴雨般四下飛濺。
劉季躲在盾牌後面,透過盾牌上方的觀察口,看著眼前這片地獄般的景象,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幾乎要吐出來。
就在這時,側翼傳來一陣尖銳的騷動!
一小股約莫百余騎的匈奴騎兵,繞過了正面戰場,如同尖刀一般,狠狠地扎向了他們所在的弩兵陣地!
“敵襲!側翼敵襲!”
“結陣!保護弩兵!”
老陳嘶聲怒吼,聲音已經完全變了調。
劉季他們這些預備隊,終于派上了用場。
他們立刻舉起手中的皮盾和戈矛,手忙腳亂地組成了一道稀稀拉拉的防線。
“樊噲!頂在最前面!”
劉季大吼。
“好 !”
樊噲答應一聲,他那顆被血腥氣刺激得發熱的腦袋里,已經沒有了恐懼,只剩下最原始的殺戮欲望。
他舉著那面比別人大一號的盾牌,如同一堵肉牆,擋在了最前面。
一名匈奴百夫長獰笑著沖了過來,他手中的彎刀,劃出一道刁鑽的弧線,繞過盾牌,直取樊噲的脖頸。
樊噲卻不閃不避,猛地向前一撞!
“ !”
他用盾牌和肩膀,硬生生將那名百夫長連人帶馬,撞得一個趔趄。
不等對方穩住身形,樊噲手中的屠刀,已經自下而上,狠狠捅進了馬腹!
戰馬悲鳴倒地,那百夫長也被甩了下來。
“死!”
樊噲咆哮著,一刀劈下。
血光迸現。
其余的匈奴騎兵見狀大驚,紛紛將弓箭對準了樊噲這個巨大的目標。
“掩護!”
劉季急得雙眼通紅,他想也不想,就舉著盾牌沖了上去!
他恰好擋住了兩支射向樊噲的冷箭,盾牌被震得手臂發麻。
就是這片刻的喘息,周圍的秦軍戈矛手,已經圍了上來。
十幾支長戈,瞬間將剩下的幾名匈奴騎兵,捅成了血葫蘆。
戰斗,結束得快,發生得也快。
劉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都被冷汗濕透。
他看了一眼毫發無傷,只是嘿嘿傻笑的樊噲,又看了看地上那幾具死狀淒慘的尸體,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種荒謬的感覺。
原來,在這樣的戰場上,活下來,是這種滋味。
前方的絞殺戰愈發慘烈,秦軍的步兵方陣如同一塊巨大而堅硬的礁石,任由匈奴人的黑色浪潮如何拍打,都巋然不動。
頭曼顯然也意識到了,單純的正面沖擊,除了徒增傷亡,根本無法撼動。
蒼涼的牛角號聲,在匈奴軍陣中響起,號聲的節奏發生了明顯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