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如同鐵板一塊,只知正面沖鋒的匈奴大軍,突然間“活”了過來。
他們化整為零。
不再執著于正面硬撼秦軍那堅不可摧的盾陣,而是像一群真正的草原餓狼,以千人隊、百人隊為單位,利用其無與倫比的機動性,圍繞著巨大的秦軍方陣,高速游弋。
時而又從某個意想不到的刁鑽角度,如同毒蛇般發起迅猛的攢射與突襲。
這種戰術的轉變,讓秦軍的壓力驟然增大。
步兵方陣雖然堅固如山,此刻卻顯得笨重無比。
如同一位重拳無敵的壯漢,卻怎麼也打不中身邊嗡嗡亂飛的蒼蠅。
“穩住!不許亂!保持陣型!!”
帶隊的軍侯聲嘶力竭地嘶吼著,他額角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
然而,混亂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一支約莫五百人的匈奴精銳騎兵,在一個秦軍方陣變換陣型,試圖驅趕側翼騷擾之敵的瞬間,抓住了一個轉瞬即逝的空隙。
他們像一把在烈火中燒得通紅的尖刀,狠狠地捅進了溫熱的牛油之中!
“嗤啦——!”
那座原本嚴絲合縫的步兵方陣,被硬生生地撕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缺口一旦出現,立刻如同決堤的洪水。
越來越多的匈奴騎兵發出意義不明的怪叫,瘋狂地涌了進去,在秦軍陣中肆意砍殺,瞬間造成了山崩海嘯般的巨大混亂。
“頂上去!把那個口子給我堵上!!”
那名軍侯雙眼血紅,親自提著劍,帶著自己的親衛隊就沖了上去。
而劉季他們這支剛剛經歷了一場小規模血戰的預備隊,也被冰冷的軍令驅趕著,沖向那道正在不斷擴大的死亡裂口。
“他娘的!”
樊噲狠狠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這幫狗崽子,跟草地里的跳蚤一樣,真他娘的煩人!”
“少廢話!都跟緊我!”
老陳的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作為一名在邊關用傷疤換軍功換了半輩子的老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秦軍最怕的是什麼。
就是被敵人沖進陣中,陷入各自為戰的亂戰。
一旦嚴密的陣型被打亂,步兵面對騎兵,那就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單方面屠殺。
他們剛剛沖到缺口附近,迎面就撞上了幾個從亂軍中殺出來的匈奴兵。
這些匈奴兵顯然是精銳,他們配合默契,一人主攻,兩人在側翼用騎弓掩護,手中的彎刀舞得密不透風,如同一台小型的絞肉機器。
一名剛剛補充上來的新兵,甚至還沒來得及舉起手中的戈矛,就被一刀干淨利落地劃開了喉嚨。
溫熱的液體,帶著濃重的腥味,濺了劉季滿臉。
劉季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背靠背!結小陣!!”
老陳的聲音,如同一盆兜頭澆下的冰水,將他從死亡的驚懼中瞬間澆醒。
劉季、樊噲,還有另外兩名沛縣老鄉,幾乎是出于本能地背靠著背,組成了一個最簡陋,卻也最頑強的圓形防御陣。
“盯著馬腿!都他娘的別去看人!”
老陳一邊用盾牌奮力格開一記勢大力沉的劈砍,一邊用嘶啞的嗓音傳授著血換來的經驗。
“先把他們的馬給我放倒!!”
樊噲第一個反應過來。
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怒吼,徹底放棄了對馬上騎士的攻擊,而是將手中那柄沉重的屠刀,狠狠地掄向了沖在最前面那匹戰馬的前腿!
“ 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清晰地響起。
那匹高速沖鋒的戰馬,發出一聲無比淒厲的悲鳴,龐大的身軀轟然跪倒在地!
馬背上的騎士猝不及防,被巨大的慣性狠狠甩飛出去,像個破麻袋一樣,直接撞進了秦軍的長戈林里,瞬間被十幾支戈矛捅成了篩子。
劉季有樣學樣,他雖沒有樊噲那般神力,但他足夠陰險。
他看準一個匈奴騎兵沖鋒的路線,不退反進,猛地將手中的皮盾,向著馬頭前方,狠狠地扔了過去!
那匈奴騎兵下意識地揮刀格擋。
就是這一瞬間的遲滯。
劉季已經一個狼狽的懶驢打滾,滾到了戰馬的側面,手中那冰冷的戈矛,用盡全身的力氣,從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狠狠地捅進了戰馬柔軟的腹部!
戰馬嘶鳴著人立而起,將背上的主人重重掀翻在地。
不等那匈奴兵掙扎著爬起,七八桿長戈已經毫不猶豫地同時刺下。
靠著這種近乎無賴的打法,他們這個小小的陣地,竟然奇跡般地在血肉橫飛的戰場上,堅持了下來。
然而,老陳的左臂,還是被一道不知從何而來的流矢,劃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鮮血汩汩而出,瞬間染紅了他的半邊甲冑。
“都伯!”劉季驚呼。
“死不了!”
老陳咬著牙,從懷里撕下一塊骯髒的布條,胡亂地在傷口上纏了幾圈,動作粗暴得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手臂。
“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今天,誰他娘的都別想活著離開這兒!”
他那雙渾濁的眼楮里,此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
就在他們這個小小的角落陷入苦戰,掙扎求生之時,中軍帥帳之中,蒙恬依舊如同一尊石雕,靜靜地站立在巨大的沙盤前。
一名名渾身浴血的傳令兵不斷地沖進來,將前線最新的戰況,用最簡短的語言嘶聲匯報。
“報告大將軍!右翼三營被匈奴人突破!”
“報告大將軍!中軍左翼出現缺口,魏校尉已率部堵上!傷亡慘重!”
帳內的將領們,一個個臉色鐵青,手心里全是黏膩的冷汗。
戰況,已經進入了最殘酷的白熱化。
秦軍雖然頑強,但在匈奴人不計傷亡的瘋狂沖擊下,整條陣線已經多處告急,隨時都有徹底崩潰的危險。
一名將領終于忍不住,跨步出列,聲音嘶啞地請命︰“大將軍!不能再等了!再這麼下去,前軍的弟兄們就要拼光了!請下令,讓‘震天雷’上吧!”
“是啊將軍!用震天雷一錘定音吧!”
請戰之聲此起彼伏。
蒙恬卻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抬起頭,那雙鷹隼般的眼楮掃過帳內每一張焦急的臉。
“還不到時候。”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與冰冷。
“頭曼這只老狐狸,他最精銳的狼崽子,最鋒利的牙,還沒有全部露出來。”
“他還在等。”
蒙恬的目光,再次落回沙盤之上,那雙銳利的眼楮,仿佛已經穿透了眼前血肉模糊的戰場,看到了更深層次的博弈。
“戰爭,從來都是意志的較量。”
“比的,就是誰更能沉得住氣。”
他頓了頓,拿起一根代表著匈奴主力的紅色小旗,輕輕地,又向前推了一寸,仿佛是壓上了一塊更重的砝碼。
他緩緩轉身,看向帳外那片殺聲震天的修羅場,
“傳我將令。”
“告訴前軍的將士們,讓他們再多殺一些。”
“殺到匈奴人膽寒!殺到草原狼流盡最後一滴血!殺到頭曼單于,把他壓箱底的最後一點本錢,也全都給我老老實實地,推上這張賭桌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