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罕見的並未詢問楊雲天的來歷,渾濁的雙眼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他沉默片刻,突然開口道︰“傷好後若無處可去,可在我這賣把力氣換口飯吃。”
枯瘦的手指輕輕一捻,一道淡青色氣旋在掌心流轉,正是煉氣修士特有的馭氣術。
楊雲天目光呆滯地望著那團氣旋,臉上看不出絲毫波動。
“罷了...”老者收起氣旋,拍了拍膝蓋站起身來,“這世道,總得給好人留半條活路。”
他轉身時,破舊的綢衫下擺掃過地上的塵土,在月光下揚起一片細小的光暈。
遠處傳來護衛們粗獷的笑談聲,老者踱步過去加入他們的討論。
楊雲天听見他們在商議明日途經“黑風峽”的護衛安排,那地名讓眾人語氣明顯凝重了幾分。
小丫頭阿斐蹲在篝火旁,正偷偷往粥盆里多添了塊肉干,還在偷瞄著楊雲天這位突然出現的“病人”。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車隊便已收拾停當。
護衛們個個面色緊繃,腰間佩刀擦得 亮。
楊雲天注意到,就連平日里最愛說笑的幾個年輕護衛,此刻也緊抿著嘴唇,不時望向遠處那道如刀劈斧砍般的峽谷輪廓。
“過了黑風峽...”一個護衛低聲對同伴道,“就是方家的地界了。”
他下意識摸了摸腰間鼓鼓囊囊的皮囊,里面裝著驅狼用的火藥彈。
整個車隊彌漫著一種詭異的寂靜,連駝鈴都被裹上了厚厚的棉布。
阿斐抱著個小包袱,躡手躡腳地湊到楊雲天所在的貨車旁。
她踮起腳,將包袱輕輕放在他手邊——里面是幾塊硬邦邦的糖餅,還有一小包用油紙仔細包好的肉干。
正午時分,兩側峭壁間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狼嚎,回聲在峽谷中層層疊疊,令人毛骨悚然。
駱駝群開始不安地踢踏著蹄子,鼻息粗重,眼白翻露。
護衛們紛紛抽出兵刃,背靠背圍成防御陣型。
楊雲天慢條斯理地嚼著阿斐給的糖餅,神識掃過四周——
峽谷兩側的亂石後,二十多雙幽綠的眼楮時隱時現。
其中八九頭青毛狼周身泛著淡淡靈氣,還有一頭通體赤紅的火狼正蹲踞在高處岩石上,獠牙間吞吐著火星。
“結陣!保護小姐與嫁妝!”老者厲聲喝道,手中掐起法訣。
五名煉氣期的修士勉強撐起一道靈光屏障,但面對如此規模的狼群,這防御簡直薄如蟬翼。
阿斐被護衛長緊緊摟在懷里,小臉煞白。
那頭煉氣八層的火狼已經弓起背脊,喉間發出低沉的嗚咽,眼看就要撲下——
幾頭作為先遣的野狼率先沖了出來,護衛們立即擲出火藥彈。
“轟隆”幾聲巨響,硝煙彌漫間,狼王率領八九頭青狼猛然沖出。
老者臉色驟變,厲聲喝道︰“莫要硬拼!速去取‘木傀’!”
只見他袖中青光暴漲,一柄青鋒劍應聲而出,竟獨自迎上狼群。
劍光如游龍,在狼群中左沖右突,但很快就被壓制得節節後退。
另一邊,幾名修士飛快掀開駝車上的油布,露出十幾個渾圓的木球。
他們熟練地將靈石嵌入球體凹槽,木球頓時“ ”作響,轉眼間化作三尺高的木傀儡。
這些傀儡關節靈活,手持木刀,雖然粗糙卻行動迅捷,立即加入戰局。
戰局頓時為之一變。
五具木傀儡動作整齊劃一,手中木刀揮舞間竟隱隱結成陣法,將狼群生生逼退數丈。
這些傀儡雖無靈智,但勝在悍不畏死,即便被狼爪撕開胸膛,依舊能揮刀猛砍。
老者壓力大減,手中那柄青光瑩瑩的寶劍越發凌厲。
楊雲天眯眼細看,只見劍身通體如碧玉雕琢,劍鋒過處竟在空中留下淡淡青痕——這分明是上品法器才有的“劍氣留痕”之象。
一個跑商的煉氣修士竟能擁有如此寶物,著實令人意外。
“結三才陣!”老者一聲令下,五名修士立即變換方位。
他們配合極為默契,顯然常年共同作戰。
最令人稱奇的是那些木傀儡,竟能隨著主人心意變換陣型,一時間刀光劍影,竟將狼群壓制得連連後退。
阿斐不知何時爬到了楊雲天所在的貨車上,小臉興奮得通紅︰“阿爺的青雲劍厲害吧?那可是用...”話未說完,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狼嚎。
只見那頭火狼渾身毛發倒豎,口中噴出的不再是火星,而是一道赤紅火柱!
就在戰局膠著之際,一頭灰毛野狼突然從岩縫中竄出,直撲向躲在貨車旁的阿斐!老者目眥欲裂,卻因被火狼纏住而救援不及。
“啊!”阿斐驚叫一聲,眼看狼牙就要咬上她的小腿——
砰!
楊雲天看似隨意地抬腿一踹,那野狼頓時如破布般飛出三四丈遠。
他眼中寒光一閃,神識如針刺入那頭狼王腦中,在它識海中炸開一聲雷霆般的“滾”字。
“嗚——”那狼王突然渾身顫抖,尿水順著後腿流下,竟頭也不回地竄向山林深處。狼群見狀,頓時如潮水般退去,連受傷同伴都顧不上拖走。
“怪事...”護衛們面面相覷。
這時天邊傳來破空之聲,三道劍光轉瞬即至。
原來是三位築基期的方家修士前來接應。
老者擦了擦額角血跡,暗自松了口氣——他還以為是這三位高階修士的氣息嚇退了狼群。
只有阿斐睜著圓溜溜的眼楮,若有所思地望向靠在貨車旁“虛弱不堪”的楊雲天。
她分明看見,在那野狼撲來的瞬間,這個病秧子哥哥眼中閃過一絲令人生畏的金芒...
“這位可是劉翁?晚輩來遲,還望恕罪!”為首的中年修士快步上前,竟對著修為低微的老者恭敬行禮。
他腰間玉佩瑩潤生光,分明是築基修士才有的靈玉。
劉翁心頭一跳,趕忙拱手還禮︰“老朽正是。不知閣下是...”
“家兄正是與令郎定下婚約之人。”中年修士苦笑一聲,指了指臂上白布,“在下方家行二。”
劉翁瞳孔驟縮——那刺眼的白布意味著方家有至親去世。他枯瘦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
“莫非...”
方二爺沉重地點點頭︰“與令孫女定親的五郎...前些日子殉道了。”
劉翁踉蹌後退半步,仿佛瞬間老了十歲。
他本是打算將阿斐提前送去方家——自兩年前兒子意外身亡後,這樁娃娃親就成了孫女唯一的依靠。誰曾想...
“家兄接到信函時,本想修書說明此事。”方二爺說著又行了一禮,臂上白布隨風輕晃,“只是近來族中事務繁雜。既然與令郎有約在先,這丫頭來了方家,縱是做不成媳婦,當女兒養也是應當的。”
他轉頭看了眼正在溪邊玩耍的阿斐,語氣溫和︰“五郎雖不幸早逝,家中還有六郎、七郎幾個小子,年紀都與這丫頭相仿...”
“使不得使不得!”劉翁連忙擺手,粗糙的手掌在衣襟上擦了擦,“方家遭此變故,老朽怎敢怪罪。只怨這丫頭福薄...”
方二爺鄭重抱拳︰“婚約之事,終歸是方家失信在先。兄長特意命我三人前來迎您,路上再細說詳情。”
他目光掃過地上狼尸,對身旁修士沉聲道︰“這些畜生竟還盤踞在此,待族中事畢,定要派人清剿干淨!”
楊雲天半倚在駝車上,看似虛弱地閉目養神,實則將方二爺與劉翁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
商隊眾人對他這個“傷員”照顧有加,每日肉粥不斷,倒是讓他有時間慢慢恢復被黃泉河水侵蝕的傷勢。
從零碎的交談中,他漸漸拼湊出事情原委︰這方家原是掌控周邊數個鎮子的修真大族,半年前在其領地邊緣發現了一條品質上乘的火靈礦脈。
偏偏這礦脈橫跨三四個家族的勢力範圍,立時成了各方爭奪的焦點。
“五郎那孩子...才二十一歲就煉氣八層了...”劉翁嘆息著搖頭,粗糙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煙袋。
楊雲天眯眼看去,正瞧見老人眼中閃過一抹痛惜——那不僅是惋惜孫女的姻緣,更是對天才早夭的遺憾。
楊雲天對這些小家族的恩怨毫無興趣,但“一整條火靈礦脈”這幾個字卻讓他心頭微動。
當年天罰營正是因掌控了一條小型礦脈,才讓整個虎賁軍實力暴漲。若這條礦脈真如所言品質上乘...
他神識悄然展開,方圓百里內的靈氣波動盡在掌握。
果然在西北方向察覺到一股精純的火靈之氣,雖距離尚遠,但那澎湃的靈力波動已非尋常礦脈可比。
“若這幾個家族沒有結丹以上修士坐鎮...”楊雲天眼底閃過一絲冷芒,手指無意識地輕叩車板。
他如今雖傷勢未愈,但對付幾個築基家族還是綽綽有余。
楊雲天收斂心神,眼下最要緊的是弄清身處何地。
他神識如潮水般向四周蔓延,百里內的山川地貌盡收眼底——這里既非萬島域的星羅棋布之景,也非萬妖域的妖氣彌漫,倒像是大陸腹地的某處荒僻山脈。
“得先找個由頭打听清楚方位...”他目光掃過前方交談的方家眾人。
這些地頭蛇必然知曉附近的傳送陣分布。若是運氣好,或許能找到通往萬島域的古傳送陣;再不濟,能打听到去往萬妖域的路子也好。
想到萬島域和萬妖域舊事,當年一手建立的基業尚在,更有莫逆之交和生死弟兄翹首以盼。
總不能再像上次那樣,從零開始白手起家。
駝車轉過山隘,遠處隱約可見城鎮輪廓。
楊雲天暗自盤算︰待傷勢再恢復些,便找機會與這方家“好好聊聊”。
既是要借道,那條火靈礦脈...倒也不妨順手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