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河面平靜如鏡,倒映著灰蒙蒙的天光。
然而水下卻是另一番景象——暗流如無數雙無形鬼手,撕扯著楊雲天的身軀;漩渦時隱時現,仿佛一張張貪婪的巨口,要將他吞噬殆盡。
那身青黑龍紋甲冑在水中泛著幽幽冷光,看似笨重,實則與楊雲天的身形完美契合。
只是這黃泉之水詭異非常,每一滴都似有萬鈞之重,讓他舉手投足間如在搬山移岳。龍甲上的符文在重壓下明滅不定,發出細微的哀鳴。
極目望去,水下世界廣袤得令人心悸。沒有游魚,沒有水草,只有一片死寂的昏黃。
偶爾閃過幾道黑影,細看卻是水面那些“游魚”的倒影——它們本就是黃泉精氣所化,此刻在水下看來,扭曲如怨魂,猙獰可怖。
楊雲天忽然察覺背後水流異動。
轉身時,一個巨大的漩渦正在成形,中心處隱約浮現出蒼白的人臉。
龍甲上的九道龍紋同時亮起,在幽暗的水底劃出九道金線,將那鬼臉生生逼退。但更多的漩渦正在四面八方悄然生成,宛如無數雙眼楮,在黑暗中虎視眈眈......
黃泉河中,楊雲天所化的青龍在幽暗水底翻騰游弋,周身鱗甲與那青黑龍紋戰甲交相輝映。
然而戰甲表面不斷冒出細密的氣泡,甲冑上的符文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河水侵蝕剝落,發出“嗤嗤”的聲響,如同被無形之火灼燒。
龍瞳中金光閃爍,楊雲天心中暗急。
三炷香——這是他根據戰甲腐蝕速度推算出的最後時限。
若不能在甲冑完全消融前找到那口傳說中的無名水井,他的魂魄就會像河中其他亡魂一樣,被黃泉之水徹底“超度”,連轉世的機會都將喪失。
青龍長尾猛擺,激起一串翻滾的水泡。
每前進一丈,龍軀就明顯黯淡一分。
這黃泉之水不僅腐蝕戰甲,更在瘋狂吞噬他的法力。
但此刻已顧不得許多,楊雲天將龍息催動到極致,鱗片間迸發出刺目青光,在昏黃的河水中劈開一條通路。
黃泉河底幽暗如墨,楊雲天周身戰甲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青黑色的甲面不斷剝落,在河水中化作絲絲黑霧消散。他咬緊牙關,在重若千鈞的河水中艱難前行。
突然,一抹異樣的輪廓映入眼簾——那口傳說中的無名水井,竟與他小世界中的古井一模一樣!井沿上斑駁的紋路,井壁上青苔的分布,甚至連井口殘缺的一角都分毫不差。
楊雲天心頭劇震,伸手去探,卻發現手掌徑直穿過了井身。
“幻象?”他猛然抬頭,頓時毛骨悚然。
在昏暗的河底,無數口相同的古井排列成線,向上看不到盡頭,向下望不見終點,宛如一條通往幽冥的階梯。
戰甲突然發出刺耳的碎裂聲,左肩護甲已完全消融。
楊雲天不敢遲疑,立刻向上游最近的一口井游去。
每靠近一口井,他都要承受著愈發沉重的水壓,仿佛整條黃泉河的重量都壓在了身上。
黃泉河底,第四口古井在楊雲天指尖化作泡影。
此刻他身上的青黑龍紋戰甲已支離破碎,僅剩幾片殘甲如枯葉般掛在身上。
前方第五口井泛著幽幽青光,井沿上的苔蘚竟與他小世界中那口古井的紋路遙相呼應。
“還有...百步...”楊雲天喉間涌上一股腥甜,強行龍化形成的鱗片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
河水如萬千鋼針般刺入骨髓,每一次劃水都像是在刀山上攀爬。
突然,他想起儲物袋中那團“靈寶絲線”。
這號稱能釣黃泉魚的神物,此刻成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楊雲天顫抖著取出靈絲,咬破舌尖將精血噴在上面。銀白色的絲線頓時泛起血芒,如活物般扭動著纏向古井。
“成了!”靈絲牢牢黏住井沿的剎那,楊雲天心頭狂跳。
他猛地拽緊絲線,整個人如離弦之箭射向井口。就在這電光火石間,周身最後一片龍鱗轟然破碎,黃泉河水如餓鬼般撕咬而來。
千鈞一發之際,懷中突然透出一縷灰蒙蒙的靈光。
那株二十年不見長的萬化母株,此刻竟舒展葉片,似乎不懼怕這河水的腐蝕,又似乎散發出的氣息與這黃泉河同源。
靈光如紗衣般裹住楊雲天,將腐蝕性的河水隔絕在外。
借著這瞬息庇護,楊雲天終于撞入井中。
在意識模糊前的最後一刻,他隱約看見井壁上刻著與小世界中完全相同的銘文,只是多了半句︰“...萬化歸墟,方見真我...”
…………
楊雲天緩緩睜開雙眼,刺目的天光透過指縫灑落。他正仰躺在一處陡峭的山崖邊,身下是嶙峋的岩石。
遠處層巒疊嶂的山脈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宛如一幅水墨畫卷。
“這是...”他試著動了動手指,卻發現經脈中空空蕩蕩,連抬一根手指都費力至極。
他苦笑著感受著四周稀薄的靈氣——這里空氣中的火靈氣稀薄得如同摻了水的酒,與秘境中那濃郁得能凝結成露的靈氣相比,簡直天壤之別。
直到夕陽西斜,楊雲天才勉強撐起身子。
山風掠過他的鬢角,帶來幾分涼意。環顧四周,哪里還有那口神秘古井的蹤影?只有陡峭的崖壁和遠處起伏的山巒。
“又是這般貧瘠之地...”他苦笑著搖頭,想起家鄉那片“不靈之地”,還有萬妖域那貧瘠的山川——似乎自己總是與靈氣充沛之地無緣。
他下意識摸了摸懷中的萬化母株,那株靈植此刻又恢復了往日的沉寂,仿佛先前在黃泉河中的異動從未發生過。
更令他心驚的是,原本青翠的葉片邊緣,竟隱約泛起了與黃泉河水相似的昏黃色澤。
正當楊雲天思索間,遠處突然傳來駝鈴聲。
一隊商旅正沿著山腳下方干涸的河床前行,他們粗布麻衣的裝束,與修士截然不同。
楊雲天拖著疲憊的身軀,踉踉蹌蹌地挪到山路拐角處。
他選了個顯眼的位置,直接癱倒在塵土飛揚的路邊,連偽裝都不需要——被黃泉河水侵蝕過的身體本就蒼白如紙,衣衫襤褸的模樣活像個將死之人。
“咳咳...”他適時地發出幾聲虛弱的咳嗽,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經過的商隊听見。
遠處駝鈴聲響越來越近,混雜著商隊伙計粗獷的說笑聲。
楊雲天眯起眼楮,透過垂落的發絲觀察著︰這支商隊約莫二十余人,大多穿著粗麻短打,唯有領頭的老者披著一件褪色的綢衫。
“當家的,路邊躺著個病秧子!”領頭護衛突然勒住駱駝,粗聲喊道。
楊雲天半眯著眼楮,暗中打量著走近的商隊眾人。那領頭老者雖步履穩健,但周身靈力波動微弱,不過煉氣圓滿的境界。
身後跟著的二十多名護衛,雖然個個虎背熊腰、太陽穴高高鼓起,顯然都是練過外家功夫的好手,但體內全無半點靈力流轉。
“怪事...”楊雲天心中暗忖。
這支商隊規模不小,竟連一個築基修士都沒有坐鎮。
在這弱肉強食的修真界,這樣的隊伍是如何安然行走在荒山野嶺的?
楊雲天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喉間發出“ ”的抽氣聲,隨即頭一歪徹底昏死過去。
他刻意讓身體重重摔在塵土里,激起一小片煙塵。
“快!抬到糧車上去!”領隊老者急忙吩咐。
楊雲天感覺幾雙粗糙的大手將他托起,麻布衣料摩擦著被河水灼傷的皮膚。有人掰開他的嘴灌了口水,那水帶著皮囊特有的腥味。
貨車吱呀呀地繼續前行。
楊雲天將神識悄悄鋪開,听見商隊眾人正在閑聊,仿佛救助落難者不過是件尋常小事︰
“方家這次給的聘禮可真夠豐厚的...”
“听說他們部落養著幾百頭火駝呢!”
“咱們小姐嫁過去,定能過上好日子。”
楊雲天這才明白,原來這是女方家的送親隊伍。
從談話中听出,他們要嫁去的是一個姓方的部落首領家。隊伍行進間充滿喜氣,連護衛們的腳步聲都輕快了幾分。
夕陽西下,車隊在一處背風的山坳扎營。
楊雲天感覺到有人在他身上蓋了條粗布毯子,隱約听見老者低聲囑咐︰“給這後生熬碗肉粥,明日就要到方家地界了...”
暮色漸沉,營地的篝火 啪作響。
楊雲天眯著眼縫,看見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丫頭,正躡手躡腳地朝他走來。
她雙手捧著一個豁了口的陶盆,里面盛著半溫的肉粥,幾片野菜葉子浮在表面。
“喂...你...”小姑娘蹲下身,單手笨拙地去掰楊雲天的嘴。
肉粥灑了大半,糊在他下巴和衣襟上。她急得鼻尖冒汗,小臉皺成一團。
“阿斐!”老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怎麼拿自己吃剩的粥給人?”
雖是責備,語氣卻軟得像在哄孩子。他走過來揉了揉丫頭的腦袋,“這荒山野嶺的,萬一是歹人...”
“水...水...”楊雲天適時地呻吟起來,嘴唇顫抖著。
小丫頭如蒙大赦,蹦起來就跑︰“我去拿水!”羊角辮在暮色中一甩一甩,活像只受驚的小兔子。
老者望著小丫頭的背影搖頭苦笑,從腰間解下水囊,小心翼翼托起楊雲天的後頸。月光下,老人布滿老繭的手指微微發顫,水囊口卻穩當當地湊到楊雲天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