違天侯府。
興一直也沒有等到那個所謂的“韓妙染”畫的那幅《冷炙府門》,卻得知其要在蔡州弄一個“梵淨雅集”。
畫聖韓妙染親自辦的雅集,自己竟然不知。
他下令去了桂齋搜查,掌櫃賴扈帶著小童來到府中,二人顫顫巍巍不知所謂。
賴扈大半夜穿著褻衣,頭發像個雞窩,凌亂不堪。他剛面對了柴進被人劫走的事情,腦中還有些發懵。
“韓妙染畫師,久仰。”
這話說的好似一汪死水,半點情緒也沒有。
賴扈頓身,頭也沒敢抬起來,一動不動。
興走到他的面前,直接將人踢倒在地,一腳踩在對方的手指上。
啊——
其痛叫出聲,指尖都滲著紅,血流不止。
“本侯從來不知道,畫聖的手竟然一塊繭都沒有,難道你是用腳畫的嗎?”
興稍稍挑眉,鷹目怒視,余光從旁邊的夫人身上直接掃過去。
“啪!”
一張畫紙扔在他的腳邊。
正是院子里搜出的那張《冷炙府門》未畫完的殘圖,半生不熟的。
不遠處的美婦人直接一個哆嗦,悄然退到了簾子後面。
“侯爺饒命!草民就是……就是賣畫賺點小錢而已,不是故意冒名的。”
賴扈連連磕頭,頭踫的梆梆響,烏青的額頭立馬就破了口。
旁邊的小童眼楮都瞪直了,一臉不敢相信。
興漫不經心的側身,瞥了他一眼︰“今日本侯心情好,你滾吧!”
下跪的人仿佛舒了口氣,拽著小童便往外跑,腳步都停不下來。
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
二人徑直跑到了門口,卻只听到“次啦”一聲。
身體轟然倒地。
旁邊的侍衛提著帶血的刀,一把將人的手撈起,拖向門後。
興嘆息了一口氣,悄然走到帷帳後,輕輕摟著美婦,眼中似乎還有些紅。
“夫人,你覺得我可憐嗎?”
美婦哆嗦了一下,大氣都不敢出,任由人抱著。
“侯爺這話從何說起……”
興的目光投向那二人拖走的背影,鼻腔都壓著聲音,不上不下。
“你知道,我曾經也就是個王爺,卻被局勢所逼,莫名成了替死的亡國之君。”
“現在也就只能自稱‘本侯’,隨便要一兩個白丁的命了。”
“呵呵……”
他笑中含淚,言語之間的自卑自鄙帶著哭腔。
美婦看著他,只好輕靠上去,小心翼翼的撫著對方的心口。
兩個人半擁著,卻各有想法。
興在心中一嘆︰梵淨雅集里的奚夢居士才是真的吧。
五日後。
梵淨雅集,不少文人墨客悉數到場。
並且,這次雅集被定在了鸞鳴別院。
不僅僅是一個地方,而是當年韓妙染和凌書墨讀過的廢書院名稱,就在其草廬後山的院子。
是以曲水流觴、飲酒賦詩、行書作畫,不拘小節。
此雅集邀請了曾熟識的詩文書畫雅士如︰洛文祺,沈竹月,蔡姜,宋緗,程素,加上白豌,凌書墨等共十六人。
最奇怪的是,請有名氣的文人便罷了,竟然還邀了些不知從哪里來的白丁。
“你邀請的人似乎不少。”
門前的人出聲。
身旁人撇嘴,微微欠身︰“多嗎?”
詢問的凌書墨長袍雲袖,風靜溫恬。整個人和此前為官的拘謹不同,多了幾分瀟灑自如。
“說書的,捏面人的,畫糖畫的,刺繡的以及門子,甚至是菜農。你是要在這里辦雅集還是集市?”
白豌笑了︰“這叫雅俗共賞!”
他朝著菜農等人招手。
“子辰,這個菜農他能認出上百種果蔬和草木的差異;那個門子能分辨出千人千面。捏面人的老人家是十里八鄉神態拿捏最厲害的……”
“我雖畫盡天下,卻自認未必比他們強。”
這倒是實在的話。
白豌混跡市井多年,亂七八糟的生活技能幾乎都是從十七八個人那里分別學的。
“若論痴和怪,”凌書墨輕咳一聲,“我是首推你。”
韓妙染是個怪才。
七年前奇怪,七年後更怪。
他要是個曲高和寡,追求陽春白雪般高雅的畫師,那才不像他了!
蔡姜曾經的圓臉已經癟了下去,消瘦中有些沉默,淡淡的︰“韓畫師,多謝你當初保下我的性命。”
當初他被關押了幾個月,在其求情下被放出。
畢竟當年,上萬工匠畫師藝人被玄璃俘虜,艱難求存下並非自己的本意。
白豌迎上前去︰“我還是喜歡你叫我白老大。”
“不成,那听著太像個市井無賴。”蔡姜連連擺手。
“市井無賴也沒什麼不好!”白豌嬉皮笑臉,“我可喜歡當痞子的很。”
他說完這話,身後的幾名文人只覺得驚詫,他們還以為是個古板之人,竟然如此說笑。
有人仔細檢查了後來人的令牌,都是前來的文人。
“沈兄,別來無恙!”白豌拱手。
“白兄!”
沈竹月右手已經戴著棉布套,左手指尖隱約呈現泛白老繭,一身錦衣便四處拱手。
白豌特意安排了和自己一樣方向的文房四寶擺放位置。
程素的發已經完全長好,束發方巾,儼然一副文人模樣。只可惜他如今說不出話。只得拿著一個粉本枯筆迎人交談。
接著,宋緗這些老相識也一個個進門。
客人逐漸到來了,都被安排到別院里的溪水兩旁。
願意席地而坐的就以曲水流觴、順流而下。
白丁願意吃喝看熱鬧的,便備好了吃食,安排木凳茶點之類。
白豌藹然可親,凌書溫文爾雅,二人走在一起恍如日月皓空。
眾人感慨,天下間能叫畫聖和書聖的人也沒有誰了,不愧為“墨染雙杰”。
只是,眼見得“曲水流觴”要開始,白豌卻驀然沉思。
這次,洛文祺沒有來。
以他們三人的情誼,不該是來不了。
白豌看著眼前之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子辰,齊荼兄怕是遇到什麼難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