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過窗欞時，林喬已經醒了。她躺在御膳房宮女宿舍的硬板床上，盯著頭頂青灰色的帳幔，仍有些恍惚。三天前那場選拔，太師的召見，陸尋的暗示...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林姑娘，該起了。"一個小宮女輕輕敲門，"今日是您第一日進御膳房當值。"
林喬應了一聲，迅速穿戴整齊。宮女送來的是一套嶄新的御廚服飾——淺青色短打配白色圍裙，腰間系一條深藍色綢帶。她將陸尋送的刀具小心地裹在布包里，揣入懷中。
走出宿舍，清晨的皇宮籠罩在薄霧中，遠處的宮殿飛檐若隱若現，宛如仙境。一位年長的宮女已在門外等候。
"我是春桃，負責帶您熟悉御膳房。"宮女行了一禮，"請隨我來。"
穿過幾重宮門，空氣中的香料味漸漸濃郁。春桃邊走邊介紹︰"御膳房分五大處︰葷局、素局、點心局、飯局和膳檔房。新來的通常從素局開始..."
林喬認真記著，但當她們轉過最後一道回廊，眼前的景象卻讓她腳步一頓——十幾名穿著各局服飾的御廚和學徒整齊地站在院中，而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面容嚴肅、鬢角斑白的老者。
"那是御膳房總管，高公公。"春桃小聲提醒，"快過去見禮。"
林喬剛走到院中，就感到數十道目光齊刷刷射向自己。有好奇的，有審視的，還有幾道明顯帶著敵意的。
"這就是新來的女御廚？"
"听說她做的那道假熊掌連太師都贊不絕口..."
"哼，不過是運氣好罷了。女人能有什麼真本事？"
竊竊私語聲不斷傳入耳中，林喬面不改色，徑直走到高公公面前，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大禮。
"起來吧。"高公公的聲音尖細而冷淡，"林喬，雖然你是選拔出來的，但御膳房有御膳房的規矩。在這里，資歷和實力同樣重要。"
"民女明白。"林喬恭敬地回答。
高公公眯起眼楮打量她︰"鑒于你初來乍到，就先到膳檔房幫忙吧。那里負責記錄菜單和食材進出，正好讓你熟悉熟悉御膳房的運作。"
林喬敏銳地注意到周圍幾個御廚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春桃的臉色也變了變，但很快恢復平靜。
"謝高公公。"林喬不動聲色地應下。
散會後，春桃急匆匆地拉著林喬走向一處偏僻的回廊。
"林姑娘，您被刁難了。"春桃壓低聲音，"膳檔房名義上是記錄處，實際上就是個打雜的地方，連灶台都沒有。被分到那里的人，通常再也回不到正經廚位了。"
林喬握緊了懷中的刀具︰"為什麼高公公要這樣對我？"
"御膳房派系復雜。"春桃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才繼續道，"高公公是劉一刀的師兄，而劉一刀..."
"與林御廚有仇。"林喬接上她的話，心中了然。
春桃驚訝地看著她︰"您知道？"
"略知一二。"林喬沒有多解釋，"那麼，我現在該怎麼做？"
"先忍耐。"春桃嘆了口氣，"陸大人今早被皇上召去議事了，要過幾日才回。等他回來，或許能幫您說話。"
林喬點點頭，跟著春桃向膳檔房走去。一路上，她注意到有幾個小太監鬼鬼祟祟地跟在後面，見她回頭就假裝在做別的事。
膳檔房位于御膳房最角落的一個小院，與其說是廚房，不如說是個倉庫。里面堆滿了賬冊和食材樣品，只有一個小灶台，看起來已經很久沒用過了。
"這是近三個月的菜單記錄。"一個干瘦的老太監指著牆邊一排冊子，"你的任務是核對每日食材消耗與菜單是否匹配，發現問題就記錄下來。"
林喬翻了翻那些冊子，上面密密麻麻記滿了各種食材的名稱和數量，看得人眼花繚亂。
"還有，"老太監補充道，"庫房需要整理，有些陳年舊物要清理出來。這活就交給你了。"
春桃想說什麼，被林喬輕輕按住手︰"我知道了，這就開始工作。"
等老太監走後，春桃急得直跺腳︰"這分明是為難人！那些賬冊根本不需要專人核對，庫房更是堆了十年沒動過的雜物！"
"沒關系。"林喬反而笑了，"這樣反而好。"
"好？"
"沒人打擾，正好可以熟悉御膳房的運作。"林喬指了指那些賬冊，"而且通過這些記錄，我能知道皇上和後宮各位主子的口味偏好。至于庫房..."她眼中閃過一道光，"說不定能發現什麼有趣的東西。"
春桃將信將疑，但看林喬胸有成竹的樣子，也不再多說，只叮囑有事就找她，便匆匆離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接下來的三天，林喬白天埋頭于賬冊和庫房，晚上回到宿舍就研讀從主廚那里得來的《百味雜記》。賬冊確實如她所料，透露了許多寶貴信息︰皇上偏愛清淡的江南菜，太後喜歡酥爛入味的口感，而年輕的貴妃則鐘情辛辣刺激的川味。
庫房的整理工作進展緩慢。那是個昏暗潮濕的地下室，堆滿了各種陳舊廚具和發霉的食材樣品。第三天下午，當林喬搬開一摞破舊的蒸籠時，發現後面藏著一個落滿灰塵的小木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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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子沒有上鎖，里面是一疊泛黃的紙頁，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食譜和心得。林喬小心翼翼地翻開第一頁，上面用熟悉的筆跡寫著《林天放私記》。
她的心跳驟然加速。這是林天放的私人筆記！手指輕撫那些字跡，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頭。翻到中間一頁，一個特別的標題吸引了她的注意——《九轉金丹制法》。
這正是陸尋給她看過的那個食譜！林喬貪婪地閱讀著上面的文字，奇怪的是，那些復雜的步驟在她腦海中自動轉化為圖像和味道，仿佛她曾經親手制作過這道菜一般。
"將五花肉切寸方，先以文火煎至金黃..."
"加入陳釀花雕，不可用新酒..."
"第七轉時放入梅子醬，此為關鍵..."
她喃喃念出上面的文字，手指不自覺地跟著比劃切肉的動作。突然，一陣腳步聲從樓梯傳來，林喬慌忙將筆記藏入懷中，假裝在整理一旁的蒸籠。
"林姑娘？"是春桃的聲音，"您在這兒啊，我找您好久了。"
林喬松了口氣︰"怎麼了？"
"陸大人回宮了！"春桃興奮地說，"他派人來傳話，說晚膳後要在藏書閣見您。"
林喬的心跳又快了幾拍。她摸了摸懷中的筆記，突然對這次會面有了新的期待。
晚膳後，林喬借口要繼續整理庫房，悄悄溜向藏書閣。皇宮的夜色很美，月光如水般傾瀉在青石路上，遠處的宮殿燈火點點，宛如星辰落地。
藏書閣位于皇宮西側，是一棟獨立的兩層小樓。林喬剛到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就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來了。"陸尋今天穿了一身靛青色便服，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挺拔。
林喬行了一禮︰"陸大人。"
"不必多禮。"陸尋示意她跟上，"我有些東西要給你看。"
藏書閣內安靜而涼爽，空氣中飄散著墨香和淡淡的樟腦味。陸尋帶她來到二樓的一個小隔間，點亮了桌上的油燈。
"這幾日，你受委屈了。"陸尋開門見山，"高公公的刁難，我都知道了。"
林喬搖搖頭︰"不算什麼。實際上，我發現了些有趣的東西。"她從懷中取出那疊筆記，"在膳檔房的庫房里找到的。"
陸尋的眼楮一下子亮了起來。他接過筆記，小心翼翼地翻看，當看到《九轉金丹制法》那一頁時，手指微微顫抖。
"這是...林天放的真跡。"他抬頭，目光灼灼，"你看到這些，有什麼感覺？"
林喬誠實地說︰"很熟悉，特別是這道"九轉金丹"，我好像...知道它的味道。"
陸尋深吸一口氣︰"巧了，這進一步證明你就是林天放的女兒。這道菜是他獨創，從未外傳，只有他最親近的人才知道完整配方。"
林喬沒有反駁這個稱呼。無論她原本是誰，此刻她確實感受到與這些筆記、與林天放之間有種難以解釋的聯系。
"還有一件事。"陸尋從書架上取下一個錦盒，"這是我從江南帶回來的香料，最適合做"九轉金丹"。明天太後突然要點這道點心，高公公肯定會派你去，好讓你出丑。"
林喬接過錦盒，打開一看，里面是幾種珍貴的香料，散發著獨特的香氣。
"您怎麼知道太後會點這道點心？"林喬好奇地問。
陸尋的嘴角微微上揚︰"因為是我建議的。"看到林喬驚訝的表情，他解釋道，"這是一個機會。如果你能完美復制出林天放的"九轉金丹"，就能證明你與他的關系，也能讓高公公無話可說。"
林喬咬了咬下唇︰"我會盡力。"
"還有，"陸尋猶豫了一下，"小心劉一刀的人。我審問了莫雨，他承認是受劉一指使在選拔中作弊。劉一與林天放的恩怨...比你想象的更深。"
林喬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陸大人，您為什麼這麼幫我？"
油燈的光映在陸尋臉上，勾勒出他稜角分明的側臉線條。他沉默了片刻，才輕聲回答︰"林天放不僅是我的恩師，更是我的救命恩人。十年前那場大火...我本該和他一起死的。"
林喬屏住呼吸，不敢打斷。
"那天夜里，他把我推出火海，自己卻回去救家人..."陸尋的聲音低沉下來，"找到你，是我對他的承諾。"
房間里安靜得能听見油燈芯燃燒的 啪聲。林喬不知該說什麼，只能輕輕握住陸尋的手。他的手很大，掌心有常年握刀留下的繭，卻意外地溫暖。
"時候不早了，你該回去休息了。"陸尋最終打破沉默，"記住，明天是你證明自己的機會。"
回到宿舍後，林喬輾轉難眠。她借著月光再次研讀林天放的筆記，那些字句在她眼中仿佛有了生命。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在廚房中忙碌，空氣中飄蕩著"九轉金丹"的香氣...
第二天一早，預言成真。林喬剛到膳檔房，高公公就帶著幾個御廚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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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娘娘今日突然想吃"九轉金丹"。"高公公尖聲道，"這道點心原是林御廚的拿手絕活，既然你是他"傳人"，就由你來完成吧。"
周圍響起幾聲譏笑。顯然，沒人相信她能做出這道復雜的點心。
"遵命。"林喬平靜地應下，"請問我用哪個灶台？"
高公公冷笑一聲︰"膳檔房不是有灶台嗎？就在這兒做吧。午時前要送到慈寧宮。"
等他們走後，林喬檢查了高公公"好心"提供的食材——一塊肥瘦不均的五花肉，一瓶普通花雕，還有幾種質量平平的香料。幸好她有陸尋給的珍貴香料和昨晚研究的筆記。
她剛準備開始處理食材，春桃急匆匆地跑來︰"林姑娘，不好了！我剛听說，劉一刀派人混進了御膳房，可能要破壞您的點心！"
林喬心頭一緊︰"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剛才！一個生面孔的小太監，在香料房附近鬼鬼祟祟的。"春桃焦急地說，"您要不要換些材料？"
林喬迅速檢查了手頭的香料，舀起一小撮聞了聞，立刻皺起眉頭︰"這桂皮有問題，摻了其他東西。"
"天啊！那怎麼辦？現在去要新的也來不及了！"
林喬思索片刻，突然想起什麼︰"春桃，你能幫我找些東西來嗎？"
她迅速列了幾樣常見食材和香料，春桃雖然疑惑，但還是趕緊去準備了。
一個時辰後，當高公公帶著人來看笑話時，驚訝地發現林喬的點心已經完成了——十二顆金黃油亮的"九轉金丹"整齊地擺在水晶盤中，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這...這不可能！"高公公失聲道，"沒有上等香料，你怎麼可能做出正宗的味道？"
林喬笑而不答。她確實沒用那些被動了手腳的香料，而是用陸尋給的珍貴香料加上幾種普通食材巧妙搭配，復制出了近乎完美的味道。
"送去給太後吧。"她平靜地說，"涼了就不好吃了。"
高公公狐疑地看著那盤點心，最終命人小心翼翼地裝入食盒，送往慈寧宮。林喬注意到，一個面生的小太監悄悄跟在了送餐隊伍後面，眼中閃著陰冷的光。
午時三刻，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傳來——太後非常喜歡"九轉金丹"，召見制作這道點心的御廚！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林喬整理好衣冠，跟著傳旨的太監向慈寧宮走去。路過御花園時，她注意到陸尋正站在一株海棠樹下，遠遠地向她點頭示意，眼中滿是贊許和...某種更深的情感。
林喬的心跳加快了。無論前方等待她的是什麼，至少此刻，她不再是孤身一人。關于林天放，關于她的身世，關于那些隱藏在美食背後的秘密...一切才剛剛開始揭開面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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