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拔結束後的第三天清晨，林喬天不亮就醒了。她輕手輕腳地起床，不想驚動同屋的其他廚娘。窗外還是一片漆黑，只有廚房方向亮著微弱的燈光。
她穿好衣服，摸黑來到後院的水井邊。冰冷的井水拍在臉上，讓她徹底清醒過來。今天就是第二輪選拔的日子，題目是"化腐朽為神奇"——用最普通甚至次等的食材，做出上等佳肴。
"不知道他們會給我們準備什麼樣的"次等食材"..."林喬自言自語，用布巾擦干臉上的水珠。
三天來，她幾乎把所有時間都花在了廚房里，試驗各種廉價食材的組合。奇怪的是，每當她觸摸那些蔬菜、谷物時，手指似乎能自動感知它們的特性和最佳處理方法。就像昨天，她只是輕輕捏了捏一顆發蔫的白菜，就知道它最適合做成酸辣口的泡菜，而非清炒。
"林丫頭，這麼早？"
林喬轉身，看到主廚拄著拐杖站在不遠處。他的手腕還纏著繃帶，但氣色比前幾天好多了。
"主廚大人，您的手..."
"死不了。"主廚擺擺手，走近幾步，"我是來給你送這個的。"
他從懷中掏出一本破舊的小冊子，封面上用褪色的墨跡寫著《百味雜記》。
"這是？"
"我年輕時從一位老御廚那里得來的筆記，"主廚壓低聲音，"里面記錄了很多用普通食材做精致菜肴的秘方。我想...對你今天的比賽會有幫助。"
林喬接過冊子，小心地翻開第一頁。紙張已經泛黃，但字跡依然清晰。她的目光落在一行小字上︰"豆腐若配以鮮蘑，其味可比山珍..."
"這太珍貴了，我不能——"
"拿著吧。"主廚打斷她，"我這輩子是沒機會進御膳房了，但你...你有那個天賦。我從未見過任何人對食材有那樣的直覺，就像你能听懂它們說話似的。"
林喬心頭一震。主廚的話讓她想起自己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的感受。難道她的這種能力在這個世界很罕見？
"謝謝您。"她真誠地說，將冊子小心地收進懷里。
主廚點點頭，轉身要走，又停住腳步︰"對了，小心那個叫莫雨的小子。我打听過了，他師父是"醉仙樓"的劉一刀，那人...和御膳房有些過節。"
林喬想起莫雨那雙冰冷的眼楮，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太陽升起時，林喬已經來到了選拔場地。今天的比賽設在城郊的一處大宅院里，比上次的場地寬敞許多。院子里搭起了十來個簡易灶台，每個灶台旁都擺著同樣的廚具和調料。
參賽者陸續到達。林喬數了數，算上自己一共八人，看來第一輪選拔後又有五人被淘汰了。她的目光掃過人群，很快發現了莫雨。他今天穿了一身深藍色短打，正靠在角落里，目光陰鷙地觀察著其他人。
"各位請安靜。"總管大人走到院子中央，"今天的題目各位已經知曉。現在，我們將分發給你們每人一籃相同的食材，你們有一個時辰的時間，用這些材料做出一道能打動評委的菜肴。"
侍者們開始分發竹籃。林喬接過自己的那份，掀開蓋子一看，不由得皺眉——里面的食材確實都是次等貨︰發蔫的青菜、表皮發皺的胡蘿卜、幾塊老豆腐、一些干巴巴的香菇，還有一小包看起來不太新鮮的蝦皮。
"這要怎麼做出上等菜肴..."旁邊一個胖廚師抱怨道。
林喬沒有出聲，而是仔細檢查每一種食材。她拿起一根胡蘿卜，輕輕掰斷，聞了聞斷面。雖然外表難看，但內里的香氣還在。豆腐有些發黃，但質地還算緊實。最令人驚喜的是那些蝦皮，雖然看起來干癟，但聞起來海味十足，應該是曬得過頭而非變質。
"開始！"總管一聲令下，所有參賽者立刻行動起來。
林喬沒有急著動手，而是閉上眼楮，讓手指和鼻子引導她。恍惚間，她仿佛看到一道完成的菜肴——各種食材和諧地組合在一起，味道層次分明卻又不失整體感。
"素齋羅漢..."她輕聲念出這個名字，隨即睜開眼，開始處理食材。
她的動作快而不亂，先將香菇泡發，同時將豆腐切成整齊的小方塊。胡蘿卜和青菜被她巧妙地削去壞損部分，只留下最精華的段落。蝦皮則被她研磨成粉，與幾種香料混合，制成獨特的調味料。
"哼，裝模作樣。"一個陰冷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林喬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莫雨。他不知何時挪到了鄰近的灶台，正一邊切菜一邊用余光打量她。
"彼此彼此。"林喬平靜地回應，手上動作不停。她將豆腐塊小心地煎至兩面金黃，然後開始調制醬汁。
莫雨冷笑一聲︰"你以為靠這些小把戲就能進御膳房？我師父說過，沒有十年功底，連灶台都不配站。"
林喬沒有理會他的挑釁，專注于自己的菜肴。她將煎好的豆腐整齊地碼在盤底，上面鋪上煨入味的香菇和蔬菜，最後澆上特制的醬汁。整道菜看起來樸實無華，但香氣已經讓附近的幾個參賽者忍不住轉頭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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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到！"總管宣布道，"請各位停止烹飪，將作品呈上。"
侍者們依次收走每人的菜肴，送到評委所在的廳堂。林喬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這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濕透了。她看向莫雨的方向，發現他的作品竟然是一道精致的雕花拼盤，用那些次等食材雕刻出了花鳥圖案。
"倒是有些本事..."林喬暗自評價。
等待評審的時間格外漫長。參賽者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小聲交談，只有莫雨獨自站在角落，目光不時瞟向評委所在的廳堂。
終于，廳堂的門開了，總管走了出來，身後跟著幾位評委。林喬一眼就看到了陸尋，他今天穿了一身靛青色長袍，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經過評審，"總管展開一張紙，"本輪晉級的是...林喬、莫雨、陳三娘。"
人群中響起一陣議論聲。林喬松了口氣，卻注意到總管的表情有些古怪。
"另外，"總管繼續道，"陸大人特別提出要品嘗林喬的"素齋羅漢"的完整版。林喬，請你現在去廚房，用新鮮食材重新制作這道菜。"
林喬愣住了。這是什麼意思？她的菜有什麼問題嗎？
"還不快去？"總管催促道。
林喬匆忙點頭，跟著一名小廝走向大宅的廚房。路過陸尋身邊時，她似乎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揚，但轉瞬即逝，讓她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大宅的廚房比醉月樓的還要寬敞，各種新鮮食材整齊地碼放在架子上。林喬深吸一口氣，開始重新制作她的"素齋羅漢"。這一次，她用上了最新鮮的豆腐、剛采摘的香菇和嫩綠的青菜。
奇怪的是，用上等食材制作這道菜反而讓她感到一絲不安。那些次等食材的缺陷原本是她構思的一部分，現在換成完美無瑕的材料，她必須調整整個調味方案。
"怎麼了？"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林喬猛地轉身，看到陸尋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廚房門口，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陸、陸大人！"她慌忙行禮。
"免禮。"陸尋走近幾步，目光落在她剛切好的豆腐上，"我看出來了，你更擅長處理有缺陷的食材。"
林喬心頭一跳。他怎麼會知道？
"我...我只是覺得，完美的食材反而限制了發揮的空間。"她謹慎地回答。
陸尋挑了挑眉︰"有意思的觀點。大多數廚師都追求最上等的材料，你卻反其道而行。"
他走到灶台前，拿起一片林喬剛切好的香菇，對著光看了看︰"刀工不錯，但還可以更好。看好了。"
令林喬驚訝的是，陸尋竟然挽起袖子，拿起菜刀，親自示範起來。他的刀法快得驚人，香菇在他手下變成了一朵朵薄如蟬翼的小花。
"這..."林喬看得目瞪口呆。
"御膳房的基本功。"陸尋放下刀，"如果你真能通過選拔，這些技巧都要重新學。"
林喬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點頭。陸尋的突然親近讓她既困惑又莫名地心跳加速。
"繼續做你的菜吧。"陸尋退到一旁，"我想看看用上好食材，這道"素齋羅漢"能達到什麼境界。"
在林喬重新烹飪的過程中，陸尋始終安靜地觀察著，偶爾提出一兩個問題。他的問題都很專業，直指烹飪的關鍵所在，讓林喬不得不全神貫注地應對。
當做好的菜肴被端上桌時，陸尋並沒有立即品嘗，而是先仔細觀察了色澤和擺盤，然後才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豆腐放入口中。
他的表情依然平靜，但林喬注意到他的喉結微微動了一下，那是吞咽的動作。接著，他又嘗了一口香菇，然後是蔬菜。整個過程安靜得令人窒息。
"告訴我，"最後陸尋放下筷子，"你是怎麼想到將蝦皮磨粉混入醬汁的？"
林喬如實回答︰"那些蝦皮雖然看起來不好，但海味很濃。我想如果磨成粉，可以替代昂貴的海參或干貝，增加鮮味層次。"
陸尋的眼中閃過一絲贊賞︰"聰明。大多數廚師看到次等食材就想著怎麼掩蓋缺陷，你卻想著如何利用它們的特質。"他停頓了一下，"這種思維方式...很像一個人。"
"林御廚？"林喬脫口而出。
陸尋的目光驟然銳利起來︰"你怎麼知道？"
"您上次提到過..."林喬慌忙解釋。
"不，我只說了"一個人"，沒有提名字。"陸尋逼近一步，"你認識林御廚？"
林喬感到一陣眩暈。她確實不知道為什麼會說出這個名字，就像有什麼東西在潛意識里指引著她。
"我...我不認識。只是猜的..."她結結巴巴地說。
陸尋盯著她看了許久，似乎在判斷她話的真偽。最後，他稍稍後退︰"林御廚十年前就去世了，你不可能認識他。不過..."他的聲音低了下來，"你的廚藝風格確實很像他，特別是處理素食的方式。"
林喬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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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嘗過自己的這道菜嗎？"陸尋突然問。
林喬搖搖頭。比賽時廚師通常不會品嘗自己的作品，這是規矩。
"嘗嘗。"陸尋遞給她一雙干淨的筷子。
林喬猶豫了一下，接過筷子夾了一塊豆腐。入口的瞬間，她立刻明白了為什麼陸尋會有那樣的反應——豆腐外酥里嫩，吸收了香菇和醬汁的精華，鮮味在口中層層綻放，最後留下一絲蝦皮特有的海洋氣息。這味道...確實非凡。
"怎麼樣？"陸尋問。
"比比賽時做的更好..."林喬誠實地說。
"因為食材？"
林喬想了想︰"不全是。我覺得...是因為做菜時的心境不同。比賽時想著勝負，現在只想著如何讓食材發揮最佳狀態。"
陸尋的嘴角微微上揚︰"很好的答案。"他轉身向門口走去，"三天後是最後一輪選拔，題目是"無題"——沒有限制，全憑各位自由發揮。我很期待你的表現，林喬。"
他離開後，林喬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與陸尋的獨處讓她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但同時又奇異地興奮。更令她困惑的是，為什麼她對"林御廚"這個名字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
收拾廚具時，她發現角落里有一個小布袋，打開一看，里面竟是一套精致的刀具，刀柄上刻著細密的花紋。附帶的紙條上只有簡單的一行字︰"善用。——陸"
林喬的心跳漏了一拍。這是...禮物？
她小心地收起刀具，走出廚房。院子里已經沒什麼人了，只有幾個僕役在收拾灶台。天色漸晚，林喬決定直接回醉月樓。
剛走出大宅不遠，她就感覺到有人跟蹤。回頭一看，巷子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莫雨。
"陸大人對你很特別啊。"莫雨陰陽怪氣地說，慢慢走近，"單獨指導，還送了禮物？"
林喬警惕地後退一步︰"你偷看我們？"
"我只是好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廚娘，憑什麼得到御膳房監察使的青睞？"莫雨的眼神變得危險，"除非...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林喬強作鎮定，"我要回去了。"
她轉身要走，莫雨卻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以為靠美色就能進御膳房？我告訴你，最後一輪選拔，我會讓你原形畢露！"
林喬猛地甩開他的手︰"放開！你——"
她的話戛然而止，因為莫雨的表情突然變了，從凶狠變成了驚恐。他松開林喬，後退幾步，然後轉身就跑，眨眼間消失在巷子深處。
林喬困惑地轉身，看到陸尋不知何時出現在不遠處，面色陰沉地看著莫雨離去的方向。
"陸大人？您怎麼..."
"我忘了告訴你，"陸尋走過來，表情已經恢復平靜，"最後一輪選拔在皇宮偏殿舉行，屆時會有更多朝中大臣到場。你需要提前做好準備。"
林喬點點頭，心跳仍未平復︰"謝謝您提醒。還有...謝謝您的刀。"她指了指懷里的布袋。
陸尋難得地露出一個淺笑︰"好刀配好廚。希望它能助你一臂之力。"他頓了頓，"我送你回去吧，天色已晚。"
回醉月樓的路上，兩人都沒怎麼說話，但沉默並不令人尷尬。林喬偷偷瞥了幾眼身旁的陸尋，發現他側臉的線條在暮色中格外分明，透著一種內斂的力量感。
"到了。"在醉月樓門前，陸尋停下腳步，"記住，無論莫雨說什麼，都不要在比賽前與人沖突。御膳房需要的是沉穩的廚師，不是好斗的莽夫。"
林喬認真點頭︰"我明白。"
陸尋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微微頷首，轉身離去。林喬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
這一晚，林喬輾轉難眠。陸尋的態度、莫雨的敵意、那個神秘的林御廚...這一切都像是一個謎團，而她正處在謎團的中心。更令她不安的是，她開始懷疑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並非偶然，而是有著某種她尚未知曉的緣由。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林喬輕輕撫摸著陸尋送的刀具，暗下決心︰無論如何，她都要在最後一輪選拔中全力以赴。不僅是為了進入御膳房，更是為了解開這些纏繞在她心頭的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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