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光線透過廚房的紗窗,在瓷磚地上投下暖融融的方格。
陳母正端著剛炒好的菜放到桌上,陳父則在看晚報。陳明哲拿著備用盲杖小心地探過門檻,那陌生而略顯笨拙的“叩叩”聲,立刻引起了父母的注意。
“明哲?”母親的聲音帶著一絲立刻繃緊的擔憂,腳步聲快速靠近︰“你的手杖呢?這根是……幾年前那根舊的呀?出什麼事了?”
陳父見狀,也放下了報紙,站起身,雖然沒有立刻開口,但沉默的關注同樣沉重。
陳明哲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父母瞬間籠罩過來的焦慮,而他們這些過度的反應,常常讓他感到窒息。
但此刻,他心中卻奇異的沒有往常那種想要迅速敷衍過去的煩躁。
這會兒的他,換好鞋,將備用盲杖靠在熟悉的牆邊,臉上沒什麼表情,但語氣還算平和︰“沒事……去上班的路上被一個淘氣的小孩兒搶走了。”
“搶走了?!”陳母的聲音拔高了八度,手立刻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著,仿佛檢查他是否完好無損。
“天哪!有沒有傷到你?你怎麼不打電話回來?報警了嗎?是什麼人?你看清……哦……”
這個媽媽把話說到一半猛地頓住,語氣里充滿了懊惱和深深的自我討厭,怎麼總是能說出這種不過大腦的話呢。
“沒受傷。”陳明哲微微搖頭,不動聲色地將胳膊從母親過于用力的抓握中抽出來。
“那你怎麼回來的?這舊棍子用著很不順手吧?明天我趕緊去給你重新配一根。”這句話是陳父說的。
話音未落,青年沉默了一下。
知道這個問題終究會來,他走到餐桌旁自己常坐的位置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摸了摸光滑的桌面邊緣。
父母的目光緊緊跟隨著他,等待他的答案,空氣中的擔憂幾乎凝成實質。
他抬起眼,雖然無法聚焦,卻準確地將臉朝向父母的方向。表情出現了一絲絲細微的變化,像是困惑,又像是某種無法定義的回想。
唇瓣微啟,聲音比平時似乎慢了一拍,帶著一種罕見的、不確定的語調︰“嗯……遇到一個人幫忙。”
“誰啊?是老張嗎?還是隔壁樓的李阿姨?”陳母說著,腦子里飛快地過濾著可能幫助兒子的鄰居名單。
陳明哲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是。”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然後才用一種近乎喃喃的、帶著明顯困惑的語氣繼續說道︰“是一個……女孩兒。”
“女孩兒?”父母異口同聲,語氣里的驚訝蓋過了擔憂。
“嗯。”青年的指尖在桌面上停住了︰“一個……很……奇怪的女孩兒。”
“奇怪的?”母親湊近了一些,好奇心被徹底勾了起來︰“怎麼奇怪了?是哪里的女孩兒?我們認識嗎?”
話音未落,青年微微的蹙起眉,仿佛試圖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個模糊的影像,卻發現無從下手。
“她……話很多。”這是他得出的第一個結論,語氣里听不出是褒是貶︰“她就在我們電台旁邊的咖啡館工作。她說……她還有七個月零七天就過二十歲生日了。”
天知道,他說出這句話時,臉上那種茫然的困惑感更加明顯了,仿佛直到此刻,他依然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這樣計算和分享時間。
當然,陳父陳母更困惑,張了張嘴,還想問更多細節,比如那女孩兒是怎麼幫他的,為什麼會幫他?
可陳明哲似乎不打算再深入這個話題了。他拿起筷子,輕輕踫了踫碗沿,發出清脆的一聲響,示意話題結束。
“先吃飯吧。”他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語氣,仿佛剛才那段關于“奇怪女孩兒”的短暫描述,只是餐前一段無足輕重的小插曲。
但是,怎麼都沒想到,第二天早上他剛走到昨天被搶盲杖的樹下,那個清亮又帶著點雀躍的聲音,就像設定好的鬧鐘一樣,分秒不差地響了起來︰“早啊,陳先生!”
聲音來自他的左前方,距離很近,很明顯她早已等在那里了。
下一刻,青年的腳步猛地一頓,盲杖尖端堪堪停在一塊略有松動的地磚上。
他臉上掠過一絲真正的愕然,甚至比昨天被她突然抓住手時還要驚訝。
因為他完全沒預料到會再次“遇見”她,尤其還是在這種刻意等待的情形下。
“……早。”他遲疑了一下,才回應道。晨光中,他微蹙著眉,將臉轉向聲音的來源︰“方小姐?”語氣里帶著確認,但更多的是不解。
“是我呀!”方臨珊的腳步聲輕快地靠近,帶著一身淡淡的咖啡清香和早晨特有的活力︰“好巧哦,你也這個時間上班嗎?”
巧?陳明哲心下失笑。這條路他走了好幾年,從未“巧遇”過她,這分明是刻意到不能再刻意的“偶遇”。
瞧瞧,在他還沒想好該如何回應這份明顯的“不巧”,那小丫頭已經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語氣自然得仿佛天經地義︰“反正順路,我們一起走吧!我正好要去開店門。”
邊說,邊非常自然地走到了他身側半步的位置,既沒有像昨天那樣驚慌失措,也沒有再貿然來牽他的手,而是保持著一個禮貌又不會讓他脫離感知的範圍。
聞言,青年卻沉默了。
他應該拒絕的,明確地告訴她不需要,他可以自己走。這才是他一貫的風格,斬斷任何不必要的牽連和麻煩。
可是,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莫名地滯澀了一下。
或許是因為她語氣里的那份坦蕩和直接,毫不掩飾“我就是來等你的”這個事實,反而讓人不好用冷硬的客套去回應。
也就在他沉默的這幾秒里,方臨珊已經開始了她新一天的“實況播報”
“今天天氣比昨天還好呢,太陽曬著暖洋洋的。”
“哎呀,這棵樹好像比昨天又香了一點,你聞到了嗎?”
她甚至小心翼翼地補充了一句導航︰“前面還是直走,沒問題哦。”
就這樣,青年最終還是將那句拒絕咽了回去,什麼也沒說,只是握著那根陌生的盲杖,重新邁開了腳步。
也默認了她的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