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徐雨順沖上坡頂,厲聲怒吼。
西軍步槍齊鳴,幾名剛冒頭的青軍應聲栽倒。
“上刺刀!準備近戰!把清妖壓下去!”
他嗓音嘶啞,手中動作不停,迅速抽出刺刀卡上槍口,又拔出手槍,率先向坡下的青軍撲去。
十余名戰士緊隨其後,紛紛拔槍射擊。彈雨傾瀉,射向近在咫尺的青軍。
南坡上的青軍,頓時死傷枕籍。
但青軍凶悍未減,後面的人頂著彈雨,在軍官號令中,嗷嗷叫著向上撲來。
短兵相接,廝殺驟起。
不過兩三百平米的山頂,霎時化作血肉磨盤。
怒吼、慘嚎、刀槍踫撞、零星槍響,撕裂沉悶的空氣。
混戰中,西軍戰士常覷準空隙,抬手便是一槍。
徐雨順一槍撂倒一個揮刀撲來的哨官,側身避過突刺,反手又一槍轟入另一青軍面門。
血點濺上臉頰,他渾然不顧,仍嘶聲大喊︰“頂住!把清妖壓下去!”
士兵們見連長這般悍不畏死,個個血脈僨張,死戰不退。
青軍仰攻不利,地形狹窄難以展開,再加西軍近戰火器凶猛,漸漸的顯出頹勢。
在一波反撲,被手榴彈與手槍火力粉碎後,青軍終于潰退,逃向西門。
徐雨順拄著膝蓋喘氣,左臂一傷口正冒血,浸透衣袖。
山頂橫七豎八躺滿了人,血腥氣濃得嗆鼻。
他召回追擊的士兵,嘶聲喊道︰“快清理場地!讓炮兵上來!”
炮兵揮鞭猛抽騾馬,吃力地將兩門6磅炮拖上山頂。
炮手迅速展開炮位,裝填彈藥。
此時,下方城牆上的青軍,也正將火炮拖上甬道,手忙腳亂地擦拭炮膛。
“目標——城牆清妖!霰彈!放!”炮兵排長高聲下令,手臂猛揮。
“轟!轟!”
兩炮接連轟鳴,炮口噴出火光,數百顆炮子組成的鋼鐵風暴,居高臨下潑向城垛。
正應對正面進攻的青軍猝不及防,城頭一片慘叫。
密集站立的步兵,和操作火炮的炮兵,如同被巨鐮掃過,瞬間倒下一片。
一門剛推抵炮位的火炮旁,炮組人員幾近全滅。
“打得好!繼續轟!壓住他們!”徐雨順忘情捶地,震得傷口生疼,也顧不上。
“步兵裝彈,一起清理城上的清妖!”
炮兵清膛重裝,步兵們也紛紛填彈。
“轟!轟!”
“砰!砰……!”
霰彈又一次次傾瀉城頭,步槍彈精準點射。城牆上血肉橫飛,青軍火力驟減,陷入一片混亂。
正面強攻的西軍,壓力頓減。
團長姜武在後方看得真切,猛對號手吼道︰“就是現在!吹沖鋒號!全體沖鋒!”
說罷,他率先躍出陣地,向前沖去。
激越的號聲,響徹戰場!
被壓制的前鋒營將士應聲躍起,發出震天怒吼,發起了決死沖鋒。
十余名抱著炸藥包的工兵,在戰友火力掩護下,如瘋虎般直撲北門。
城牆上殘余青軍試圖阻攔,又被側面炮火和排槍壓了回去。
“轟隆——!!!”
一聲巨響震天動地!硝煙、木屑、碎石伴著人體殘肢沖天而起!
北門未及封死的城門,被炸得四分五裂!
“城門破了!沖啊!殺進去!”範亮第一個跳起來,臉上混著血泥汗水,吼聲如雷。
“殺——!!”
西軍士兵如決堤洪流, 過護城河,從炸開的城門蜂擁而入。更有不少直接向城頭拋出抓鉤,攀牆而上。
雙方在城牆上下、街巷深處展開慘烈巷戰,每一條街、每一處院落都成了生死爭奪的焦點。
西軍士氣如虹,轉輪手槍在近戰巷戰中,更是佔盡優勢。
張秀眉見城門已破,立率後續部隊壓上。
血戰半個時辰,青軍終是不支,殘兵在守將周達武帶領下,潰出南門,狼狽逃往城外。
浮梁城,就此陷落。
張秀眉入城後,即令攻城的160團休整,命161團打掃戰場、救治傷員、收殮烈士遺體,並立即著手修補城牆。
自己卻親率163團,繼續向南,沿昌江岸追擊青軍潰兵。
一路追出十里,直至將重新集結起來的青軍再次擊潰,方才折返浮梁城。
回到浮梁城縣衙大堂時,已是黃昏。
只見錢開泰正連連發令,傳令兵跑進跑出,一片忙碌。
見張秀眉進來,錢開泰忍不住抱怨︰“張師長,追擊潰敵這種事,派個旅長去就行了,何須你親自冒險?”
張秀眉揚眉反問︰“怎麼,我就去不得?”
錢開泰有些發急,拉他走出大堂,來到門外。
夜幕初降,他先環指城牆一周,說道︰“張師長,浮梁只是個小城,城牆周長不過三里。”
“且不說城西那個小土坡,您看這四周——”
他從西北起,向東再向南環指一圈。
暮色中,最近不過三四里,最遠不出十里,盡是綿延起伏的山嶺,在漸沉的黑暗中,宛如一群沉默的臥虎,似隨時會擇人而噬。
“浮梁城正處在懷玉山脈和黃山山脈交界的豁口,只有往西南,才是一片通往景德鎮的平地。”
見張秀眉仍蹙著眉,他接著說道︰
“若景德鎮的清妖得到洋人那種射程遠、威力大的火炮,只要在西北或南面山上架起幾門,整個浮梁城,便都在其炮火覆蓋之下。”
他又指向西面幾處矮丘。
“別的不說,就算只在那些土包上擺幾門前裝滑膛炮,城牆上還能站人嗎?今日我們不就是這麼打下來的?”
最後他總結道︰“所以,若真想守住浮梁,光靠修補城牆,是沒有用的。”
張秀眉略一思索,當即明白他這是對自己下令,讓161團修補城牆的行為不滿。
但轉念一想,對方說的不無道理。
他心中冷笑,接話問道︰“那依錢參謀長的意思,是放棄修城牆,轉去周圍山上修築炮台?”
眼下西軍隨軍的,僅有五門行軍炮和兩門12磅炮,並無真正意義上的遠程重炮。
若此時分兵上山築台,無異于白費力氣。
因此,張秀眉已打定主意,只要這位“酸夫子”敢說一個“是”字,定要狠狠嘲弄他一番。
不料錢開泰卻只白了他一眼,竟扭頭看向別處,那嫌棄之色再明顯不過。
此時的錢開泰,胸中情緒翻涌,恨不得直接辭去這鳥參謀長職務。
或去給左靖西申請換崗位,或者干脆回鄉種田去。
無論如何,總比伺候這個山里蠻子要痛快多了!
但他忽然想起從馬當鎮出發的前夜,陶漢生難得找他深談的那一幕。
那晚陶漢生特地到他房中,油燈下,兩人進行了一場推心置腹的長談。
陶漢生先是自我批評,說身為十九師軍師,未盡到思想訓導之責,致使師領導層之間生出嫌隙。
隨後又將蕭雲驤對張秀眉的評價,一一轉告錢開泰。
最後,他說出了蕭雲驤向自己提出的那個問題︰西軍,究竟為何而戰?
錢開泰至今,仍然清晰記得當時情景。
“今日大王當面問我︰我們究竟為何而戰?他不讓我喊口號、表決心,更不要現成答案,只叫我自己好好想。”
油燈昏黃,火光搖曳,陶漢生罕見地搖頭苦笑。
“若大王真要听我答,我自可按西軍宣講的那套,把為國為民、天下蒼生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說上一天一夜,都不帶重樣。”
“可大王偏偏只要我自己心里想,這一想,我倒猶豫了。”
“因為我心里清楚,大王還有一句沒問出口的話︰你自己,真信這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