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愛站在岔河口一艘“中華鱘”級攻擊船的甲板上,來回踱步,神色焦灼。
他不時停下腳步,舉起望遠鏡,望向馬當山要塞的頂峰——那面該死的黑色信號旗,至今沒有升起。
昨日偵騎回報,聯合艦隊必于今日上午抵達馬當。
他與水師的黃文金、鐘芳禮、李靖川四位首領早已明確分工︰黃文金坐鎮主炮台,李靖川指揮小孤山炮台,鐘芳禮負責炮彈供給,並率一支陸戰團防備洋人登岸。
而他黃金愛,則親率水師在馬當鎮的所有戰船,預先埋伏于這條岔河之中。
五十多艘大小戰船,將狹窄的河道塞得滿滿當當。
按照預定方案,先由炮台與聯合艦隊交火,挫其鋒芒。
若到時江霧未散,水師便趁迷霧沖出,逼近敵艦,展開接舷與跳幫戰;
若霧散視線良好,則由炮台先行重創敵艦。
船隊只看馬當山頂旗號——黃文金佔據高地,視野開闊,由他判斷時機,升起黑旗,發出全軍出擊之令。
今日清晨,果然大霧鎖江,聯合艦隊如期而至。
他們在岔河口,親眼看見洋人被誘入伏擊圈,耳畔傳來炮台與洋艦交火的轟鳴。
待霧散大半,視野漸朗,只見聯合艦隊已被炮火打得七零八落。就連綴在隊尾的最後一艘明輪炮艦,也被山頂的遠程炮火轟得體無完膚。
可出擊的黑旗,卻遲遲未起。
“老徐!你說老黃搞什麼名堂?難道他想光用炮彈就把洋鬼子的船全轟沉嘍?一口湯都不給咱們留?”
黃金愛撂下望遠鏡,朝隔壁攻擊船上的分艦隊指揮徐振武大聲抱怨。
徐振武素來沉靜,他望著江面連天的炮火與硝煙,揚聲回道︰
“眼下洋人軍艦已是甕中之鱉。黃統領大約是想多靠炮火削弱他們,減少咱們接舷近戰的損失。”
他說著反而笑起來,神色輕松︰
“這樣也好。讓炮台再轟半小時,咱們出去只管打撈落水俘虜,反倒省事。”
隨即略帶詫異地轉過頭,問道︰
“不過我說黃副統領,你火急火燎圖個什麼?炮台若能全殲敵艦,對咱們不是更有利?”
“你懂個屁!”黃金愛幾乎跳腳,
“前天吃飯時大王怎麼說的?若能活捉那個帶頭的什麼查爾斯,或杜邦,就能狠狠惡心一把洋人!”
他抬手直指江面︰
“照炮台這個轟法,等咱們出去,能找到那倆家伙的全尸,就算燒高香了!”
徐振武卻不以為然︰
“大王也說了,不強求。就算擊斃,也沒什麼大不了。全殲聯合艦隊才是首要,盡量減少我方傷亡。”
“我看黃統領這安排,挺穩妥的。”
黃金愛一陣心煩,卻不得不承認徐振武說得在理。這確實是最明智的打法。
他無話可說,只得繼續在甲板上焦灼的踱步。
“副統領!您快看!山頂!黑旗升起來了!”
就在他心煩意亂時,甲板上了望的信號兵突然激動大喊。
黃金愛心中狂喜,一把舉起望遠鏡朝山頂望去——果然!一面醒目的大黑旗,正在山頂江風中獵獵飛揚。
掌旗的士兵似乎唯恐他們看不見,還在奮力的左右搖擺。
黃金愛頓時放聲大笑,朝徐振武的座船吼道︰
“徐振武!不要和我搶那艘大船,其他的你看著辦!”
話音未落,他已不顧徐振武反應,親率十余艘戰船,如離弦之箭沖出岔河,直撲他早已鎖定的目標——位于聯合艦隊末尾那艘傷痕累累的“不屈”號。
徐振武只得下令全水師出擊。
急促的號角聲聲,西軍水師全面出擊。所有的炮台默契地停止炮擊。
“不屈”號一側明輪已毀,桅桿折斷,甲板與炮位上死傷枕藉。
但這艘嚶艦仍在困獸猶斗。
眼看西軍水師戰船沖了上來,“轟!”一發側舷炮射出,正中最前一艘“江豚”級突擊船的下層槳艙。
炮彈炸開,槳艙里的二十名劃槳手,非死即傷。
黃金愛勃然大怒︰“開炮!轟他娘的!打死這群撲街仔!”
十數艘大小戰船的船頭炮齊聲怒吼,熾熱的彈丸呼嘯著,砸向“不屈”號殘破的軀體。
從河口至江心不過千米,即便水師裝備的仍是舊式滑膛炮,實心鐵彈也足以撕裂“不屈”號本已脆弱的側舷。
趁敵艦被轟得搖搖欲墜,黃金愛親率一艘攻擊船,三艘護衛船,直插其側翼。
“鉤船!登幫!網住這條大魚,別讓它沉了!”
黃金愛亢奮的吼聲,在金屬撞擊與波浪喧嘩中格外刺耳。
船身轟然踫撞,木屑尖嘯著四濺飛射。
不待震蕩停歇,西軍水手已奮力甩出鐵爪鉤索,死死的咬住“不屈”號的舷牆。
幾名臂力驚人的壯漢,點燃引信,掄圓了胳膊,將粗制卻威力巨大的西軍手榴彈,精準地拋上敵艦甲板。
幾聲巨響接連爆開,破片與沖擊如無形的鐵掃帚,瞬間將幾處甲板清空。
慘叫、碎裂聲、重物倒地聲不絕于耳,硝煙裹挾著濃重的血腥味迅速彌漫,甲板上的嚶軍陷入更大的混亂。
“就是現在!上!都給老子上!”
黃金愛猛地抽出刺刀,厲聲嘶吼。
第一波十余名西軍跳幫好手,如猿猴般攀索疾上,幾乎在手榴彈硝煙未散的剎那,便已翻入敵艦甲板。
“中華鱘”級甲板,只比“不屈”號略低一米,翻越不過是瞬息之間。
突擊隊員腳剛沾甲板,未及看清,手中的柯爾特1851海軍型轉盤手槍,已朝著煙霧中晃動的身影猛烈開火。
點36口徑鉛彈,在如此距離內,足以輕易讓對手喪失戰斗力。
“砰!砰!砰!砰!”
甲板上爆起一陣密集短促的槍聲,白煙一團接一團噴出,形成短暫的煙霧屏障。
一名剛從震爆中回神、掙扎欲舉起登船斧的嚶兵,被鉛彈擊中胸膛,仰面倒下。
另一名縮在破損炮架後,試圖瞄準的火槍手,被側面射來的子彈擊中頭部,一聲不吭地癱軟下去。
轉盤手槍的凶猛火力,頃刻間為西軍水兵在“不屈”號甲板上,撕開了一處血腥的立足點。
水師上士石青山左手抓纜騰身而上,落地一滾,右手的柯爾特,對著一名持細長佩劍沖來的嚶軍軍官便是三連擊。
那軍官劍才舉至一半,腹部胸膛已然開花,踉蹌跪倒。
石青山看都不看,側身又朝煙霧中隱約的身影“砰!砰”補上兩槍,傳來一聲悶哼與倒地聲。
其余手持轉盤槍的西軍士兵亦然,憑借六發連射的絕對優勢,在接舷戰最初那幾十秒血腥混亂里,用狂暴的火力,大量殺傷嚶軍的有生力量。
注1︰1855年時,跳幫戰雖已不常見,但並未絕跡。
例如,英國的克里米亞戰爭記錄顯示,其水兵仍需通過“鉤索投擲精度”與“30秒內固定敵船”的作戰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