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軍的軍事體系分為三級。
第一級是不脫產的民兵。
他們平日務農做工,每年接受一定時間的軍事訓練。一旦需要,即可迅速補充進正規軍。
遇到盜匪流寇作亂時,也常被官府征調,協助維護地方治安。
這類民兵總數多達五六百萬,幾乎涵蓋了西王府轄下所有適齡的健康男子。
可以說,只要形勢需要,西軍便能迅速擴充至百萬之眾。
而維持這支龐大基層武裝的開支卻極低,僅需支付訓練誤工費和彈藥損耗,不會額外增加財政負擔。
第二級是“自衛隊”,屬于脫產的二線部隊。
他們裝備與正規軍一致,配備輕型火炮,按正規軍標準操練。
駐守各地交通要道、非前線關隘以及治安不靖的州縣。
同時配合地方官府,打擊那些民兵與衙役難以應對的大股土匪,與窮凶極惡之徒。
當前,該部隊編有兩個師,由總參謀部直接指揮。軍餉與正規軍相同,但缺少戰斗獎金。
西軍的梯隊建設,一直是蕭雲驤關注的重中之重。
因此,當馬瑞庭提及“自衛隊”一詞時,他立刻專注起來。
“子安,你詳細說說。”蕭雲驤催促道。
馬瑞庭見蕭雲驤並無責怪之意,反而鼓勵他繼續發言,心中頓時踏實下來,遂放下顧慮,娓娓道來︰
“大王,當下自衛隊的部署,理應實行跨省交叉駐守。我們如今已具備這個條件。”
蕭雲驤听後略一思索,隨即拍了拍腦門,連連頷首︰“子安,你提醒得極是。此事早該調整,是我疏忽了。”
原來,西軍當前的自衛隊,仍采用鄰近部署原則。如漢中府籍的士兵,常被派往鄰近的興安府駐守。
然而,這支力量所面對的,往往是民兵和衙役難以制服的悍匪與亡命之徒。
若士兵與目標人物存在親緣關系,執行任務時難免投鼠忌器,甚至可能通風報信。
此前西王府控制區域僅限于川省一地,因而采用鄰近原則。
但如今,已具備調整條件。
“子安,你是如何發現這一點的?是不是遇到過類似麻煩?”蕭雲驤好奇地問道。
馬瑞庭輕輕搖頭,神色略顯懊惱︰
“去年我們在漢中府山中圍堵五名殺人重犯,眼看就要得手,卻被一名參與圍捕的隊員給暗中放走了。”
“後來查實,那名隊員正是興安府人,逃犯中竟有他的親表哥。”
“導致我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再次將那些人擒獲。但還是有兩人翻過秦嶺,逃亡至關中去了。”
“當時我就想提出調整自衛隊的部署方式,但又有些顧慮——我一個政務官,如插手軍事體系,是否越權?”
“直到曾長史說,在大王面前,盡可暢所欲言,我才敢斗膽進諫。”
蕭雲驤听罷,哈哈一笑︰“子安,你的建議極好,是我考慮不周。”
說罷,他立刻喚來趙烈文,命其記錄軍改命令︰
將“自衛隊”更名為“國民警衛隊”,仍部署于非前線區域,職責不變。
包括據守要隘、保護交通要道、重要設施及人物安全,協助地方治安等。
同時,實行“回避鄉梓、跨省交叉部署”原則︰如川省招募的人員,不得部署于省內,以防人情干擾執法。
趙烈文迅速擬定軍令,加蓋西王印鑒,即刻派傳令兵送往江城總參謀部,由賴汶光組織人員優化方案,落實執行。
此次交談後,蕭雲驤心中對馬瑞庭的印象愈加良好,對其全局視野與細致思慮頗為欣賞。
不說他在漢中府任上的優異政績,僅是這次提出的三條建議——教育、內政、軍事——便足見其非專才,而是兼具通識的全才。
不愧是徐繼畬的得意門生,曾水源推薦的人選。
然而,蕭雲驤心中仍有疑慮未消。
但看看懷表,才發現不知不覺已到正午時分,于是便暫停談話,帶著馬瑞庭前往軍營食堂用餐。
西軍食堂的飯菜雖不精致,但量足管飽。
蕭雲驤帶著馬瑞庭,與眾親衛、後勤軍官、參謀們同桌共食,暗中觀察其舉止。
他發現馬瑞庭雖不吃豬肉,卻毫不介意與眾人圍坐,談笑自若,舉止從容。
這與後世某些“輝教徒”形成鮮明對比——那些人不僅不願與非教徒同桌,甚至連鍋碗瓢盆都忌諱。
甚至到其家中用餐前還需“洗胃”,真可謂將經典讀進狗肚子里去了。
飯後,兩人回到指揮廳側房內,繼續交流。
“子安,你怎麼看待j會?”蕭雲驤捧著熱茶,一邊暖手,一邊若有所思地問道。
馬瑞庭聞听此言,知道上午的對話,不過是鋪墊。
真正的核心話題,方才開始。
但他心中對西王府與蕭雲驤寄予厚望,希冀化解自己多年來的憂慮與恐懼。
于是他略微思索,謹慎開口︰
“大王,我認同‘神由人創’、j會本質是‘控制與隔離’的觀點,但也有一些個人的思考。”
蕭雲驤微微揚眉,示意他繼續。
“無論是人創神明,還是j會的運作機制,若無其底層邏輯,僅靠強迫或欺騙,是無法延續千年的。”
“這個底層邏輯,便是j會迎奉了民眾抱團取暖,以及塑造共同身份認同,維系群體歸屬感的需求。”
“就拿我們輝人來說,j會便是一種識別彼此、維系族群紐帶的象征。外部壓力越大,這種紐帶便會越緊密。”
蕭雲驤站起身,在屋中低頭踱起步來,若有所思。
馬瑞庭忽然抬頭,目光中既有希冀,亦有深深的憂慮。他深吸一口氣,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向蕭雲驤問道︰
“大王,每個族裔都有生存與延續的權利,對否?”
蕭雲驤頭都沒抬,語氣堅定︰“這是自然。”
他在屋中緩緩走了幾圈,見馬瑞庭默然不語,便停下腳步,抬頭望去。
只見馬瑞庭眼眶微紅,淚水無聲從臉龐滑落。
“大王……”他的聲音低沉而哽咽,“西北即將掀起腥風血雨,若再無強勁外力介入,恐怕輝人將迎來滅族大禍矣。”
說罷,他竟欲起身跪下,涕泣懇求︰“大王,救救輝人吧!”
蕭雲驤立刻上前扶住他︰“子安,不必如此,有話坐下來談。”
他力道極大,幾乎將馬瑞庭整個人拉起,後者只得無奈作罷,重新坐下。
蕭雲驤轉身從角落的臉盆架上,取來一條干淨毛巾,遞給馬瑞庭。
“子安,先擦擦臉。有事我們慢慢談,總會有辦法的。”
馬瑞庭接過毛巾,輕輕拭去淚水,深吸幾口氣,恢復幾分沉穩與從容。
“這份念頭一直沉甸甸壓在心頭數年,我卻一直沒有妥當辦法解決,苦悶與恐懼難當。今日方見曙光,一時情緒難以自抑,讓大王見笑了。”
蕭雲驤擺擺手,示意無妨,又語氣溫和地安慰道︰
“子安,將你的難處,細細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