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馭的驚呼,一下子驚醒所有文武大臣,便是連後軍都督甦茂也出言反對道︰
“陛下,這小子一無功名,二無才名,怎可上來便授予御史之位,還是巡按御史這般重要職位。”
“巡按御史正七品,非進士不可擔任,陛下不可亂朝廷法度。”
“無辜罷黜徐閣老,已然觸怒天道,地龍翻身便是示警,陛下怎可為此小人再下亂命?”
“湯顯祖參奏陛下喜用東城所,實乃亂世毒鳩,誠不欺也!”
舉朝反對,沸反盈天的架勢,就差將唐辰形容為十惡不赦的惡徒,生吞活剝了。
好多人看他的眼神,更是充滿惡意。
原本跪在地上內心忐忑的太子,耳听四周滿是反對之聲,腰板不由挺直,舉拳拱手,對著明良帝慷慨激昂︰
“父皇,兒臣竊以為明君治國,守度而後責萬民。
伏念祖宗立法,非為桎梏人主,實乃杜漸防微。
今父皇若以天子之威破千載之制,恐生三患︰
一則,法失其信,群僚效尤;
二則,令出多門,奸宄得逞;
三則,史筆如刀,後世譏評。
觀武宗開豹房而朝野怨沸,可不慎歟?”
太子的話如同敲響的黃鐘大呂,振聾發聵。
“太子殿下至臻致信之言,臣附議。”
“太子殿下仁孝,言有在理,臣附議。”
“大鄭聖賢君主,後繼有人,後繼有人啊。”
鬼哭狼嚎中,太子的聲望以一種詭異地方式達到頂峰。
跪在玉階上的太子,听到群臣支持的聲音,感受到一股從未有過的熱流,于身體內亂竄。
不知哪里來的力量促使著他,漸漸直起腰桿,正眼仰望父皇時,忽然發現這個大胖子是真的胖,都快能套住兩個他了。
明良帝臉色陰沉的仿若滴水,他只是試探性地問了一句,還沒怎麼著,朝堂上的官員便喊打喊殺。
看來打掉一個徐時行並沒有讓這幫人學會閉嘴,反而促使他們更加團結。
整個下午就在這幫人吵吵嚷嚷中浪費了,他想要做的事,一個也沒做成。
再晚點,受地震影響的流民,沒飯吃的情況下,將要齊聚京師,皆是就憑這些只會動嘴的人,能成什麼事?
他忽然覺得皇兄武宗皇帝,當初任性胡來也是情有可原的。
關鍵是太子這個逆子還敢直視天子了,他那個眼神什麼意思?覺得自己羽翼豐滿,可以挑戰天子權威了?
明良帝眼神愈發冷冽,視線在蕭元馭和太子之間游移,似乎想要窺破二人之間隱秘的聯系。
“肅靜!”王寶出列大喝一聲。
三通靜鞭響過,金鑾殿上才算安靜下來。
“吵吵嚷嚷,成何體統,當朕這里是什麼地方?是南城平民的菜市場嗎?”明良帝怒喝。
只是滿朝文武並沒有懼怕天子的發怒,而是梗著脖子想要以諍臣姿態,硬抗天子亂命,搏一個天下聞名。
“朕詢問你們如何應對地龍翻身,如何應對即將而來的流民?”明良帝憤怒道。
“天道預警,帝德有虧,當召回徐閣老,頒布罪己詔,明示天下。”
頭發花白的禮部右侍郎出班搶奏道。
臣附議之聲再起,金鑾殿又一次變成菜市場,王寶連連出聲呵斥,卻收效甚微。
明良帝大胖臉黑中透著紅,紅中透著黃,若不是手邊沒東西,他真想抓過大漢將軍的金瓜錘捶死那老頭。
好不容易趕走的玩意,怎麼能再請回來?
唐辰有著同樣的想法,趕走的東西,再請回來別說打不打臉,就是想起了都惡心。
他今天也算真正見識到,大鄭的官場是什麼樣子了。
這幫人不僅不拿天子當神人主子,更是真沒拿天子當人。
一言不合就開罵屬于基礎操作,完全不怕天子一怒將其都砍了腦袋。
與之相比,湯顯祖寫奏折參奏皇帝,便顯得不那麼了不起了。
難怪只是將其關了半個多月,還能放出來繼續當官,感情這都是老傳統了。
這要是擱在辮子皇帝在位,就滿朝文武這般鬧法,鬼頭刀豈不早砍卷刃十回八回了。
眼見明良帝被圍攻的束手無策,內閣首輔靜立旁觀,太子倒反天罡地教育起老子怎麼當皇帝。
唐辰實在看不去了,站起來厲聲大喝︰
“禁衛軍何在?”
“在!”金刀杵地,鏗鏘聲,轟然炸響,震得金鑾亂顫。
文武百官被震的驚醒,紛紛側目看向殿中透著威赫霸氣的少年郎。
“咆哮天子,擾亂朝堂,舉朋為黨,以下犯上,如此亂臣賊子,禁衛軍怎可坐視?”唐辰一口氣連說四大罪名,一個比一個罪名重。
當值得禁衛軍統領,原本是陸良,但陸良已經出京趕赴江寧查案。
此時當值的只是副統領,他哪敢抓這些氣勢洶洶的大臣,武宗時期的禁衛軍統領可是被這幫朝臣活活打死的,至今金鑾殿磚縫里還殘留著那位統領的血呢。
並且他又不是陛下的乳兄,乳佷,出了事,皇上未必保他,他可不敢拿自己小命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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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唐辰的話又把他給僵在那里,無奈之下,他只能跪地向明良帝請罪。
明良帝得了唐辰兩聲厲喝,有了喘息之際,焦躁的心思安靜下來,心下也有了定計,瞪了不成器的太子一眼,轉頭問蕭元馭道︰
“蕭愛卿,覺得禮部右侍郎的提議如何?朕召回徐愛卿,主持賑災之事?”
在趕走徐時行這件事上,蕭元馭與明良帝一樣的心思,他怎麼可能讓那個老頭再回來,雖然明知道明良帝在利用他,可他還是得往里跳。
“臣覺得不妥,徐閣老離家三十余載,為國盡忠,當為家盡孝了,聖上不可奪人所好。”
“只是這賑災之事?”明良帝心里冷哼一聲,“老滑頭,朕看你還不跳進來?”
蕭元馭知道此事體大,也知道再扯皮下去,讓那個徐老頭再回來得不償失,當即道︰
“地龍翻身,百姓受難,刻不容緩,臣舉賢不避親,吏部考功司主事陳規,精與任事,曾是翰林出身,才能,主可擔任此次賑災主官,至于副官還請眾臣舉薦。”
唐辰听了撇了撇嘴,心里吐槽,“老家伙真實在,舉賢別說不避親,根本就是舉親,而且連遮掩都沒有,上來就將親外甥推出來。”
“哦,陳規?”明良帝對這個年輕人沒啥特別印象,只記得好像是陳適梅的長子。
他思考了一會兒後,同意道︰“愛卿舉薦必然錯不了,這樣吧,人常說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朕看這副官便由唐愛卿擔任吧。”
明良帝的這話才落下,頓時又好似捅了馬蜂窩,滿朝反對聲浪,如潮水般一浪高過一浪。
“陛下,三思!”
“陛下不可,怎可用此等不忠不孝的小人,擔任如此重任。”
“陛下失德,便是由此等小人引起的,當裁撤東城所,將此等小人逐出朝堂。”
“臣听聞,福王私自調兵,便是因此子與人街頭斗毆引起,陛下當斬了此子,免得壞了我大鄭風氣。”
喊打喊殺之聲忽地如一陣風,全都轉向了唐辰。
唐辰表示很冤枉。
望見那張大胖臉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立刻明白明良帝這是故意的。
明知道他會被人攻訐,還將他推出來,明擺著拿他當擋箭牌吸引朝野火力。
不過,他唐辰是什麼人,都是死過一次的,會被這幫只會動嘴的人嚇到嗎?
無視掉亂七八糟的謾罵,唐辰直接仰著臉大聲問道︰
“陛下準備給臣一個什麼官當?還是京畿巡按御史?恐怕蕭閣老不會同意吧?”
他大言不慚直接要官的話,令殿上眾多飽學之士,紛紛大罵其不知禮,無恥至極。
“老夫為官二十載,還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斯文敗類,斯文掃地,有辱斯文啊。”
太子聞听此言,驚愕下扭身回頭呵斥道︰
“唐辰,朝廷命官任用自有法度,豈可如你這般索要?你當朝官成什麼了?”
蕭元馭冷哼一聲,搖頭道︰“豎子狂悖,毫無教養,真真不通禮數。”
唐辰听到這些宛如狒狒狂叫的聲音,不由仰頭大笑︰
“陛下,你看他們氣急敗壞的模樣,你可得給我一個實權的官。
你給我的官小了,可鎮不住他們,奏折里,臣也寫了,賑災歷來要防止官吏貪污。
臣這個沒有朋黨的孤臣,正好可以用來監督他們。”
他的話才落下,便有人跳出來反駁道︰
“豎子胡言亂語,誰人朋黨了?”
只是他的話並沒有引起附和,朋黨歷來為皇帝忌憚,沒見這兩天與徐閣老過從甚密的人或貶或調,已經有好些人丟了烏紗帽。
至此新老首輔交替之際,沒人想被打上這個標簽,便是那位禮部右侍郎,事後免不了會被蕭閣老下小鞋。
只是他們對這個口無遮攔,又臉皮極厚的少年,充滿惡意,恨不得拿馬糞塞上他的嘴。
明良帝笑了,顯然唐辰理解了他的意思,他就是要向這些人中摻沙子,而且是硬摻。
你們越反對,朕越要用。
思索間,瞥見不知何時站在門殿口的孟忠,心中一動︰
“調你入清濁司,擔任九門宣課大使,主管賑災物資調配發放,如何?”
明良帝看似詢問,實則一言而定,望向孟忠道︰“孟忠,今日起他便調入你們清濁司了。”
“奴才遵旨。”門殿外,突然被點名的孟忠,忙跪下應承,他巴不得將這小子調入麾下盯著,省得到處惹麻煩。
“閹豎。”蕭元馭不屑地輕哼一聲,便不再阻攔。
主要是也阻攔不住,因為這本就是清濁司內部官吏任命,是陛下的私命,不歸朝廷管。
更為重要的是,這個庶出外甥當什麼官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靠山福王必須倒。
然而,群臣都被明良帝以賑災名義,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視線,沒人再盯著福王。
“陛下,福王私自調護衛擾亂京師之事,當有處置,以儆效尤。”
群臣不給力的情況,他只能親自下場。
明良帝眉頭跳了兩跳,他知道難捱的終究躲不過,老滑頭讓了一步,必須要進兩步。
“愛卿,覺得如何處置為好?”
唐辰搶在蕭元馭出聲之前,突然跳出來大聲道︰
“臣以為,福王私自調兵視同造反,當誅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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