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金鑾殿宛若九天神闕,高聳的只能使人仰望。
九尺玉台夯實的地基,歷經地龍翻身,也未見絲毫破損。
瞧著小太監們有條不紊地打掃著零星掉落的瓦片,唐辰首次生出還是當個大官好的念頭。
不為別的,最起碼入宮後,可以直接進入大殿里議事,省得站在殿外吹冷風。
即便驚蟄已過,大地回暖。
可北方的風依舊夾雜著幾分料峭春寒,吹的人心惶惶。
而且大殿完全四門大開,里面喊打喊殺的聲音,時不時便傳到他的耳中,更讓他有些惴惴不安。
他是完全不理解那些人的腦回路,都地震天災了,不去搶險救災,不去討論災民安置,怎麼只揪住一個少年王爺調了個百人隊的事不放?
還是說,福王背著他派捉刀衛,偷偷偷了他們這些人老母親的小衣了,才使得他們這麼生氣?
“咱家明確警告過你,你鬧歸鬧,但不準給福王殿下惹麻煩,這便是你的承諾?”
孟忠陰惻惻的話音,像幽魂呻吟般,突然鑽進唐辰耳中,驚的他差點跳起來。
他完全沒察覺這個老太監什麼時候走到他身旁的,若不是大白天的,還以為見到鬼了。
這個老太監的存在,太讓唐辰驚悸不安了,面對他,就好似小學三年級面對班主任老師的感覺,驚悚而戰栗。
僅僅只是一個對視,便感到有些手足無措。
忙拿出十二分的誠意陪笑道︰
“孟督公,您這話說的,我就是不將皇上的聖旨放在心上,也得將您的話記在腦子里……”
話還沒說完,孟忠低聲呵斥一聲道︰
“收起你的嬉皮笑臉,說的什麼混賬話。
你也听見里面的聲音了,福王調兵犯了朝廷大忌,即便皇上有心不追究,可也壓不住朝野洶議。
若此列一開,各地方藩王帶兵進京將會亂套,屆時大亂一起,第一個要砍的便是你的腦袋。”
唐辰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別說還挺滑溜的,而且足夠細,下刀的時候應該沒什麼阻礙,不至于砍到一半,出現卡刀的現象。
孟忠臉色陰沉,懶得看他這個不著調的小動作,眼楮望著金鑾殿,做著隨時等候召喚策應的準備,嘴里絮絮叨叨地述說著宮里宮外的危險境況︰
“後宮中巴不得貴妃娘娘落難的人,不比朝堂上的人少。
福王這麼一次任性,將可能是滅頂之災。
經此一嚇,貴妃娘娘已經臥床,根本想不出什麼好法子。
咱家也不與你廢話,福王不能受罰,貴妃娘娘也沒有退路。
太子生母王恭妃便是前車之鑒。
沒了娘親照拂,看如今太子處境便知,明明是東宮之主,你看宮里誰拿他當正經主子對待?
福王若沒了貴妃娘娘照拂,還不如太子境遇。
福王殿下總說你腦子轉的快,常有奇思妙想,說吧,有什麼法子能讓福王躲過這一劫,需要咱家怎麼配合?”
唐辰聞言笑道︰“公公是關心則亂,哪有什麼事能勞煩到您的。
公公是殿下背後的定海神針,有您在,便沒人動的了福王殿下,這點我懂。
進宮前,我已經給了福王三道折子,自救的法子就在那三道折子中,不需要公公說什麼,您也可以傳話給貴妃娘娘,放寬了心,殿下萬事勝意。”
“三道奏折?一口氣上三道奏折?”孟忠听到這麼一個新奇的操作,不由心生好奇,這讓他想起了話本中的三個錦囊妙計,傳說當年誠意伯經常給太祖這麼布置任務,每每都會起到關鍵作用,使得局勢反轉。
小說里內容照進現實,即便見多識廣的孟督公當下在外面也站不住了,“咱家去瞧瞧。”
說完,撇下唐辰一個人在空地上吹西北風,弓著腰邁著碎步,快步登上玉階。
只是還未等到他走到漢白玉堂基上,便听金鑾殿中傳來傳喚之聲︰
“宣,江寧東城所總旗唐辰覲見。”
孟忠怔了一下,猛地回頭看向台下少年。
恰在此時,西墜入山的夕陽,陡然穿破雲層阻隔,射出一道金光,燃燒了整片天空。
滿天火燒雲的天空下,一名少年拾級而上,步履矯健,神態自若,自帶一股清風,吹進滿是腐朽氣息的金鑾殿中。
殿內宣名的前一刻,明良帝已經被滿朝文武喧囂怒喝聲,搞的頭昏腦脹。
“陛下,福王行事惡劣,若外地藩王照此行事,京師將無寧日。”
“陛下三思啊,福王行事無忌,非一朝一夕,若不加以嚴懲,其他皇子紛紛效仿怎麼辦?大亂將起啊。”
“臣風聞前日福王堵門謾罵陳適梅大人,這,如此有失體統的行為,豈是皇子所為?”
“臣听聞,福王如此荒唐行事,皆因那名叫唐辰的奸佞小人唆使,臣請斬了那個背棄祖宗的不孝子。”
“臣附議,不孝便不忠,不忠不孝之人留之何用?”
“來了,來了。”明良帝冷眼旁觀,陛階下叫囂喧嘩的眾臣,一個個唾沫橫飛,表現的真像大忠臣模樣,仿佛不听他們的話,大鄭明天便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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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他們放著剛剛發生的地龍翻身不談,只一味地喊打喊殺一個少年,明良帝真會以為他們都是大鄭的大忠臣。
事實上,他們是為了表現給某個人看,為陳適梅叫屈,不是真覺得陳適梅委屈,只不過是給某個能升他們官的閣老,表演忠心。
畢竟缺了一個胳膊的閣老,必須找人頂替上這只胳膊,那為什麼不是自己呢?
明良帝對他們這些人的小心思門清,冷冷掃了一眼,自從進殿後便一言不發的新首輔蕭元馭,心里冷哼一聲,“這家伙唆使他人沖鋒在前的本事,可比徐時行純熟多了,又是一個不好拿捏的滑頭。”
他輕咳一聲,轉頭向面色陰沉不知在想什麼的太子,問道︰“皇兒如何看?”
正被群臣口中描述的各地藩王帶兵入京的混亂場面,驚到的太子,第一時間沒有听到父皇對他的親切召喚。
得侍立一旁的王振提醒,太子才恍若回神般回應一句︰“莫須有吧。”
明良帝眉頭頓時皺起,冷哼一聲︰“什麼叫莫須有?”
驟聞帝王厲聲呵斥之音,嘈雜紛亂了半個下午的金鑾殿,陡然一靜。
太子這才原神歸位,驚覺自己剛剛將心里話說了出來。
慌亂地撲通一聲跪下,想要找兩個詞,遮掩一下他剛剛確實生出懷疑福王要奪位的心思。
只是急切間,找不到確切的詞匯表達,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明良帝大胖臉一下子變得比黑布,還要黑。
他是叫這幫人來商談地震救治問題的,地龍翻身發生在京城,勢必引發大量流民匯聚京師,這才是重點,不是讓這幫人揪著自己小兒子的小錯誤,彈劾個沒完沒了的。
福王是犯了朝廷大忌,但他是什麼個性,當老子的還不了解?
說他會造反,還不如說他會造飯,來的可信。
只是這幫人上綱上線的本事太厲害了,而且一個兩個都拿著此為成例,叫囂著外地那些藩王如法炮制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敢來,砍死便是。
反正他跟那些藩王都出了五服,也沒幾個認識的。
只是太子的表現,令他失望透頂。
此子自小耳根子便軟,好人雲亦雲,沒想到經過兩年歷練,依舊如此。
又是想換太子的一天啊。
明良帝懶得再看他,轉頭看向自進殿來,杵在那里一動不動,低眉順眼不發一言的福王。
或許知道自己闖大禍了,比前日上朝時老實多了。
沒了那些零碎的小動作,看著也順眼不少。
明良帝壓抑著心里暴怒,擔心滿朝喊打喊殺的話嚇到了小兒子,盡量用相對溫和的語氣與他說道。
“文武百官都在彈劾你,你怎麼說?”
福王聞言,撲通跪倒在地,叩首請罪︰
“兒子任性,給父皇惹了麻煩,兒子願意認罰,怎麼罰都行,兒子沒有怨言。
只是剛剛地龍翻身,兒子入宮來的路上,看到有居民瓦舍倒塌,百姓流離失所,心有不忍。
在懲罰兒子前,兒子想替父皇去真武廟中,齋戒沐浴一個月,為父皇祈福,為受難百姓祈福。
祈福完後,父皇怎麼罰兒子都可以,這是兒子的奏折,請父皇批準。”
說著,笨拙且不熟練地從袖子中抽出一本奏折,雙手舉過頭頂。
只是他抽出一本奏折的同時,另有兩本同樣制式封面的奏折,順勢掉了出來,其中一本明顯比另外兩本厚出許多。
眼中閃爍著驚奇的明良帝,不由被他這般笨拙的舉動逗笑︰
“你還學會寫奏折了?還一下子寫了三份,誰教你的?”
福王慌亂地將奏折拾起來,想要再收進袖子中,手忙腳亂下,一時不知道自己該收哪本,又該先交哪一道,尷尬地胖臉不由溫紅一片。
“兒,兒臣,笨,不會寫,是讓唐辰幫兒臣寫的,兒臣沒別的心思,就,就想著想替父皇做點事,好讓父皇寬心,只是,只是兒臣好像又搞砸了。”
明良帝郁結的心情,不由松寬了許多,“算了,算了,都拿過來吧,難得你一片孝心。”
由王寶手中接過三道奏折,明良帝先看了相對薄的那兩道,祈福施粥沒什麼稀奇的,難得一片孝心,都是以他和後宮長輩名義實行。
只是看到第三份奏折時,明良帝由最初的輕視漸漸變得鄭重起來,直到全部看完,竟是未說出一句話。
眼角掃到跪在台階上的太子,他有心想讓他看一看這份奏折,只是轉念一想,將奏折遞給王寶,道︰
“去,將這份奏折給蕭閣老看看,順便將唐辰宣進來。”
宣唱名聲響起的同時,蕭元馭鄭重從王寶手中接過,那份明顯厚度不一樣的奏折。
作為當朝首輔,他心里門清,群臣找福王的麻煩,以明良帝愛子心切的脾性是拿捏不了多少的,但可以以此為籌碼,讓其下旨重罰那個不孝子。
主子犯錯,奴才受罰。
這很合理。
只要將那個不孝子趕出福王別院,是生是死,便由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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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蕭元馭沒想到,眼看在太子的神助攻下,便要成功時,福王竟是出奇的沒有為自己辯解,而是一連掏出三道奏折。
福王會寫奏折,母豬都會上樹。
他不信有什麼奏折可以化解此次危機,畢竟天道示警在前,不罰福王,明良帝就要下罪己詔的。
對于明良帝這般要臉面的皇帝來說,下罪己詔,還不如殺了他來的痛快。
然而,在那三道奏折轉到明良帝手中後,事情似乎出乎了他的意料。
蕭元馭不怎麼用心地隨意翻看著奏折內容,耳朵卻是時刻听著大殿里的動靜。
“這三道奏折,都是你寫的?”
明良帝沒有額外的寒暄和勉力,在唐辰見禮過後,開門見山問道。
“回陛下,臣口述,顧凱潤筆。”唐辰老實答道。
“里面的方法可行?”明良帝不知道顧凱是誰,他也不關心是誰。
“可行!”唐辰嘴上斬釘截鐵吐出兩個字,心里則補充道,“當然可行,後世效果杠杠的,宣傳口的工作,那個不感動的稀里嘩啦,踴躍捐錢捐物,誰還關注受災死了多少人,還關心什麼天道示警,只會夸贊當今天子聖明。”
“朕若欽點你為京畿巡按御史,可有把握不讓一個流民入京?”
見他如此信心十足,明良帝立刻拋出最為關心,也是最為頭疼的問題。
只是他的話音未落,蕭元馭匆忙大喊一聲︰
“陛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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