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六十四章 ︰鴿哨里的暗涌
晨光漫過鴿籠時,李陽正踮著腳往食槽里撒谷物。新買的兩只白鴿撲稜著翅膀,灰色的腳環上刻著“陽”和“悅”,是甦瑤昨晚用銀線細細纏過的。“爸爸,它們什麼時候會送信?”男孩的指尖被鴿喙啄了一下,癢得咯咯直笑,掌心還留著昨天畫勛章時蹭的蠟筆印。
李淵靠在陽台欄桿上,看著兒子被陽光曬得發亮的發頂。後腰的舊傷在潮濕的空氣里隱隱作痛,他下意識按住疤痕處——那里的皮膚比別處更敏感,像埋著枚未拆的彈片,總在陰雨天提醒他過去的日子。
“李總,張副總兒子的班主任來電話了。”老周的聲音從听筒里傳來,帶著些猶豫,“說孩子今天沒去學校,書包里還裝著把美工刀。”
鴿哨突然卡在喉嚨里。李淵看向客廳牆上的日歷,紅圈標著今天是張啟明被帶走的第七天。他想起甦瑤昨天帶回的餃子,韭菜雞蛋餡的,張妻紅著眼圈說︰“小偉以前最不愛吃韭菜,昨天卻吃了滿滿一盤,說要跟爸爸一樣……”
“我去看看。”李淵抓起外套,金屬拉鏈劃過布料的聲響驚得鴿子撲稜稜飛起,翅膀帶起的風掃過李陽的臉頰。男孩舉著谷物問︰“爸爸不看鴿子送信了嗎?”
“爸爸去給小偉哥哥送只鴿子。”李淵揉了揉兒子的頭發,指尖觸到他發間的溫度,突然想起在邊境巡邏時,戰友老陳總把壓縮餅干掰碎了喂軍犬,說“生靈都懂冷暖”。
張家住的老式居民樓沒有電梯,牆皮剝落的樓道里堆著雜物,腌菜壇子的酸氣混著煤煙味撲面而來。李淵在三樓看到那扇虛掩的門,門軸吱呀作響,像他當年拆過的老式手雷保險栓。
“誰?”屋里傳來少年的聲音,帶著警惕的沙啞。
“我是李淵。”他推開門,陽光從積灰的窗欞漏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張偉縮在沙發角落,校服袖口卷到肘部,露出小臂上青紫的瘀傷——那是被同學推搡時撞在桌角的,班主任在電話里提過。
“我爸說了,你是個偽君子。”少年抓起桌上的美工刀,刀片在光線下閃著冷光,“他說你故意整他,為了搶他的位置!”
李淵的目光落在茶幾上的照片上︰張啟明穿著西裝,摟著妻子和兒子在游樂園門口笑,過山車的軌道在他們頭頂彎成彩虹。“你爸爸有沒有跟你說過,他為什麼要換芯片?”他在少年對面的小馬扎上坐下,膝蓋頂到了桌腿,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說……是為了給我買游戲機。”張偉的聲音低下去,刀片 當掉在地上,“可我根本不想要新款游戲機,我只想讓他陪我去看航展……”
窗外的晾衣繩上,幾件校服在風里搖晃,像面褪色的旗幟。李淵想起自己衣櫃里的作訓服,肩章早就磨掉了色,甦瑤卻總不肯扔,說“留著給孩子們當念想”。
“這是我兒子養的鴿子。”他從帆布包里掏出個小竹籠,白鴿在里面歪著頭啄羽毛,“它會送信,如果你想跟爸爸說什麼,可以寫在紙上讓它帶過去。”
張偉盯著鴿子,突然捂住臉哭起來。哭聲撞在斑駁的牆壁上,碎成細小的顆粒,像那年在急救室門外,他听到的戰友最後的喘息。李淵從口袋里掏出塊奶糖,是李悅塞給他的,草莓味的糖紙在陽光下泛著亮︰“我兒子說,難過的時候吃顆糖,就不苦了。”
離開張家時,樓道里遇到個拎著菜籃的老太太,見了他就啐︰“就是你把老張送進去的?良心被狗吃了!”爛菜葉砸在他背上,黏糊糊的汁液滲進襯衫。李淵沒回頭,他想起甦瑤說的,當年她抱著剛滿月的李陽去菜市場,有人指著她罵“殺人犯的老婆”,她就站在那里,把孩子護得緊緊的,直到對方罵累了走開。
“李總,供應商那邊又鬧起來了。”老周的電話像追命的哨聲,“他們說如果我們單方面解約,就去法院告我們,還說要曝光你當年在部隊的‘黑料’。”
“黑料?”李淵笑了笑,指節敲著方向盤,“我在部隊唯一的黑料,就是偷偷給家里打電話被記過。”他掛了電話,後視鏡里映出張家的窗戶,窗簾拉開條縫,那只白鴿正站在窗台上,歪著頭梳理羽毛。
集團法務部的會議室里,文件堆得像座小山。供應商代表拍著桌子喊︰“你們說換就換?合同是廢紙嗎?”唾沫星子濺到李淵的襯衫上,他想起在談判桌上,恐怖分子的槍口也曾離他這麼近,當時他攥著引爆器的手,沒有現在這麼穩。
“合同第17條寫著,若材料不符合國家安全標準,甲方有權單方面終止合作。”法務部的小姑娘推了推眼鏡,聲音發顫卻字字清晰,“我們已經給你們發了三次整改通知,你們不僅沒改,反而把劣質芯片用到了兒童活動中心。”
供應商代表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李淵看著窗外,總部大樓的陰影正一點點爬上對面的居民樓,像只沉默的巨獸。“我們可以不追究你們的違約責任。”他突然開口,指尖在桌上輕輕敲著,“但這批芯片必須全部銷毀,你們要公開道歉,並且承擔所有返工費用。”
“憑什麼?”對方拍著桌子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李淵,別給臉不要臉!你信不信我讓你在江城待不下去?”
李淵的目光掃過對方別在西裝上的鋼筆,筆帽上的ogo被磨得模糊——那是去年集團年會發的紀念品,刻著每個人的名字。“我信。”他從抽屜里掏出個u盤,“但我更信這個。”
u盤里是老周連夜整理的錄音︰供應商老板和張啟明在會所里稱兄道弟,說要“把成本壓到最低,利潤對半分”;倉庫主管交代如何把劣質芯片混進合格產品里;甚至還有對方威脅質檢員的話,“敢說出去就讓你女兒在學校待不下去”。
會議室里的空氣突然凝固。供應商代表的喉結動了動,像吞了枚滾燙的彈殼。“我給你們三天時間。”李淵合上文件夾,金屬搭扣發出清脆的響聲,“要麼按我說的做,要麼我們法庭見,順便把這些錄音交給經偵隊。”
走出法務部時,走廊里的電子屏正在播午間新聞︰“我市智慧社區項目因材料問題引發關注,相關部門已介入調查……”畫面切到居民采訪,個老太太舉著放大鏡看芯片,說“這玩意兒要是安在樓里,晚上都睡不安穩”。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甦瑤發來的視頻。李陽李悅正舉著彩筆給鴿子畫羽毛,悅悅把顏料涂到了鴿子的爪子上,急得快哭了。“媽媽說,鴿子有了漂亮羽毛,就能飛得更快。”李陽的聲音從屏幕里傳來,帶著奶氣的認真。
李淵靠在走廊的落地窗上,看著樓下車水馬龍。陽光穿過玻璃照在他的手背上,那里有道淺淡的疤痕,是當年拆彈時被引線劃傷的。老班長說過,傷疤是勛章的另一種形式,記著你走過的路,護著你要守的人。
下午去幼兒園接孩子時,李陽突然指著校門口的樹說︰“爸爸,小偉哥哥在樹上!”李淵抬頭,看到張偉正蹲在梧桐樹枝椏間,校服被樹枝勾出個破洞。“你怎麼在這兒?”他順著樹干爬上去,動作還帶著當年在叢林里的利落。
“我想看看鴿子飛沒飛。”少年的聲音悶悶的,手里攥著張揉皺的紙,“我給爸爸寫了信,問他為什麼要騙我。”
李淵接過信紙,字跡歪歪扭扭,墨水洇了好幾個洞。“鴿子會把信送到的。”他把少年從樹上抱下來,落地時後腰的舊傷突然抽痛,冷汗瞬間浸濕了襯衫。張偉注意到他的臉色,小聲問︰“你是不是受傷了?我奶奶說,當兵的都很能忍疼。”
“一點小傷。”李淵扯了扯襯衫,遮住腰後的繃帶——早上出門前,甦瑤剛給他換過藥,說“再不听話就不給你炖排骨湯了”。
回家的路上,李陽非要跟張偉分享自己的鴿子糧,兩個男孩蹲在路邊喂鴿子,影子在夕陽下拉得很長。張偉突然說︰“我爸爸以前總說,當兵的都是傻子,不懂鑽空子。”他撿起片羽毛,輕輕放在鴿背上,“但我覺得,傻子挺好的。”
李淵站在旁邊,看著白鴿馱著羽毛飛向天際,翅膀在晚霞里劃出金色的弧線。手機響了,是紀檢委的同志打來的︰“李淵同志,張啟明交代了,他還挪用了一筆扶貧項目的資金,多虧你提供的線索。”
潮聲漫進窗欞時,甦瑤正在給李淵的傷口換藥。碘伏擦過皮膚的刺痛讓他皺起眉,李陽李悅趴在床邊,舉著創可貼說︰“貼這個就不疼了,上面有奧特曼!”
“老周說,供應商同意銷毀所有劣質芯片了。”甦瑤的指尖輕輕按在疤痕周圍,那里的肌肉還帶著戰場留下的僵硬,“張妻剛才來電話,說小偉把美工刀扔了,還說想跟陽陽一起養鴿子。”
窗外的鴿子突然咕咕叫起來,翅膀拍打籠子的聲響混著潮聲漫進來。李淵看向床頭櫃上的鐵皮盒,頂針項鏈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像串擱淺的星子。他想起張偉放在鴿背上的那片羽毛,想起李陽畫的彩虹勛章,想起甦瑤在餃子里包的硬幣——生活或許總有暗涌,但總有些東西,像這潮汐里的鎧甲,溫柔卻堅定。
“明天帶孩子們去航展吧。”甦瑤突然說,棉簽在他傷口上打了個圈,“張妻說小偉一直想去,我們帶他一起。”
李淵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漫過繃帶,熨帖了所有的疼。遠處的海面上,貨輪的鳴笛聲混著鴿哨傳來,像支笨拙卻真誠的歌。他知道,明天的航展上,或許還會遇到麻煩,供應商的余黨可能還在暗處盯著,張啟明的案子或許還有波折。但此刻,听著身邊均勻的呼吸聲,聞著創可貼的薄荷香,他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