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 ︰勛章與毛線團
清晨的霧還沒散,李淵已經沿著小區外的護城河走了三圈。跑鞋踩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像極了當年在叢林里潛伏時的腳步聲。他抬手抹了把額頭的汗,掌心觸到眉骨處那道淺疤——那是二十二歲那年,在邊境緝毒時被毒販的砍刀劃到的,當時血流進眼楮里,他愣是沒松開扣著扳機的手指。
“李叔,又晨練呢?”遛狗的張大爺牽著金毛從對面走來,狗尾巴在霧里甩得歡實。
“嗯,張大爺早。”李淵側身讓開,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周圍的灌木叢。護城河對岸的垂柳剛抽出新芽,枝條垂在水面上,攪得霧團輕輕晃動。這場景讓他想起老班長帶他們在江邊潛伏的日子,也是這樣的霧,濕冷的空氣里飄著蘆葦的味道,班長說︰“霧是好東西,能藏住我們,也能讓敵人看不清路。”
那時他總覺得,霧里藏著的是危險。直到現在,看著金毛犬撲進霧里追逐蝴蝶,張大爺笑著罵“慢點跑”,才發現霧里也能藏著這樣柔軟的人間。
回家時,甦瑤正在廚房煎雞蛋,油星濺在鍋沿上,發出細碎的聲響。李陽背著書包坐在餐桌旁,嘴里塞著面包,手里還捏著本數學練習冊。李悅則趴在沙發上,用彩色毛線纏李陽的書包帶,嘴里念念有詞︰“給哥哥的書包戴花環。”
“爸,你回來啦!”李悅抬頭時,毛線團從手里滾下去,正好纏在李淵的軍靴上。那是雙退役時部隊發的紀念靴,他平時舍不得穿,今天不知怎麼就從鞋櫃最底層翻了出來。
李淵彎腰解開毛線,指尖觸到靴底的防滑紋,突然想起最後一次穿它執行任務的情景。也是這樣的清晨,他帶隊在戈壁灘上奔襲,靴底磨出了洞,沙子灌進去,跟血混在一起,結成硬邦邦的塊。可那時他不覺得疼,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追上那伙偷獵者,不能讓他們把藏羚羊的皮毛帶出邊境。
“發什麼呆呢?”甦瑤把煎蛋盛進盤子,蛋黃流心的地方泛著金黃,“快去洗漱,早飯要涼了。”她的圍裙上沾著點面粉,是昨晚給孩子們烤餅干時蹭的。李淵看著那點白,突然覺得比任何軍功章都晃眼。
洗漱時,鏡子里的人讓他有些陌生。眼角的細紋深了,兩鬢冒出幾根白發,左臉頰那道被彈片劃傷的疤,在晨光里泛著淺粉色。這張臉,不再是部隊檔案里那個眼神銳利如鷹的“孤狼”,倒像是鄰居家那個會幫著換燈泡的普通男人。
“爸,王大壯今天要跟我道歉。”李陽啃著煎蛋說,語氣里帶著點小得意,“他爸昨晚給我媽打電話了,說要帶他來家里賠禮。”
李淵正給李悅剝雞蛋的手頓了頓︰“不用來家里,在學校說開就行。記住,道歉不是目的,是要讓他明白,說話得講良心。”
“知道啦。”李陽拿起書包,突然想起什麼,從書包側袋里掏出個東西,“對了爸,這個給你。”
是枚用硬紙殼做的勛章,上面畫著歪歪扭扭的五角星,還沾著點毛線——顯然是李悅的手筆。“老師說今天是建軍節,讓我們給家里的軍人做禮物。”李陽撓撓頭,“我知道你不是現在的軍人了,但……”
“謝謝。”李淵接過紙殼勛章,指尖有些發顫。他抽屜里鎖著三枚真正的軍功章,鍍金的表面被歲月磨得發亮,每一枚背後都刻著日期和任務代號,也刻著犧牲戰友的名字。可此刻,這枚粗糙的紙殼勛章,卻讓他眼眶發熱。
甦瑤走過來,把保溫杯塞進李淵手里︰“里面是你愛喝的濃茶,加了點枸杞。趙剛剛才打電話,說上午九點在公司等你面談。”
李淵“嗯”了一聲,看著甦瑤給李悅整理衣領。她總是這樣,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帖,從不說自己有多累。他想起剛退役那年,自己因為適應不了 civiian 生活,整天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是甦瑤每天變著花樣做他愛吃的菜,拉著他去公園散步,甚至偷偷學了按摩,晚上給他揉那些因為舊傷而僵硬的肌肉。
“我走了。”李淵把紙殼勛章小心翼翼地放進上衣口袋,那里貼著心口的位置,還放著老班長的日記。
趙剛的安保公司在市中心的寫字樓里,玻璃幕牆反射著晨光,晃得人睜不開眼。李淵走進電梯時,里面的年輕人都在低頭看手機,沒人注意到他挺直的脊背和走路時幾乎沒有聲音的腳步——這些刻在骨子里的習慣,他改不了,也不想改。
“老李,你可算來了!”趙剛在辦公室里等著,手里拿著份文件,“這是安保部的章程,你先看看。主要負責商場和寫字樓的安防,偶爾處理點突發事件,但絕對不會像以前那樣刀槍入庫的。”他特意加重了“刀槍入庫”四個字,顯然是怕李淵有顧慮。
李淵翻著文件,目光落在“應急處理預案”那頁。上面寫著遇到火災、搶劫、踩踏事件的應對措施,字里行間都是克制和理性,沒有部隊作戰手冊里的“不惜一切代價”。
“待遇方面……”趙剛還在說,李淵卻抬起頭,看向窗外。寫字樓對面是所小學,操場上,孩子們正在升國旗,穿著校服的小身影排得整整齊齊,紅領巾在晨光里像團火。
“我接。”李淵合上文件,“但我有個條件,不加班,每天下午五點必須回家。”
趙剛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你這顧家的樣子,跟當年在部隊里跟我搶著守夜崗的人,判若兩人啊!行,沒問題,給你開特例。”
談完工作,李淵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到了老班長的墓地。陵園里很安靜,柏樹的影子投在墓碑上,像幅水墨畫。老班長的照片嵌在墓碑中央,穿著軍裝,笑得一臉憨厚,照片下方刻著他的名字︰周建國。
李淵把帶來的素心蘭放在墓碑前——是甦瑤早上特意從陽台剪下的,用濕紙巾包著根。“班長,我找到新的崗位了。”他蹲下來,指尖撫過冰涼的石碑,“不用扛槍,不用潛伏,就是看著孩子們能安安穩穩上學,老百姓能踏踏實實上班。你說,這算不算守著人間?”
風從柏樹林里穿過去,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回答。李淵從口袋里掏出老班長的日記,翻到最後一頁,那里的字跡因為年代久遠而有些模糊,但“心里的春天”那幾個字,依舊清晰。
他想起甦瑤種的蘭花,想起李陽手里的彈殼,想起李悅纏在他軍靴上的毛線團,突然覺得,老班長說的春天,不是某一個地方,而是這些瑣碎的、溫暖的瞬間,像蘭香一樣,在空氣里慢慢彌漫開來。
離開陵園時,手機響了,是甦瑤打來的。“王大壯和他爸爸來家里了,孩子挺誠懇的,你別擔心。”她的聲音里帶著笑意,“李悅把你那枚紙殼勛章給王大壯看,說‘我爸爸是英雄’,小家伙現在崇拜你得很呢。”
李淵站在陽光下,看著遠處飄來的雲,突然笑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紙殼勛章,轉身往家的方向走。步伐不快,卻很穩,像個真正的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