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紅繩系夏2
李淵的指尖在木盒邊緣停頓了三秒。
胡桃木的紋理被摩挲得發亮,邊角處嵌著的銅扣泛著溫潤的光。他低頭時,能看見自己虎口處那道淺褐色的疤痕——那是十年前在邊境拆彈時留下的,當時血浸透了迷彩服,他以為自己再也回不來了。
“爸,梨膏熬好了。”甦瑤的聲音從廚房飄過來,帶著蒸汽的暖意。紗窗被風掀起一角,飄進一串細碎的槐花香,混著鍋里梨膏的甜香,在客廳里漫成一片柔軟的雲。
李淵深吸一口氣,將最後一枚軍功章放進木盒。鍍金的表面映出他鬢角新添的白發,章上的五角星在午後的陽光里閃著微光,像極了當年沙漠里的星辰。他記得授勛那天,沙塵暴刮得人睜不開眼,他和戰友們站在裝甲車頂上,軍徽的反光刺破黃霧,像插在荒漠里的火把。
木盒底層墊著塊紅綢,是甦瑤當年給他求的平安繩拆下來的布料。那年他去執行絕密任務,她抱著剛滿周歲的李陽,在歸元寺的香灰里埋了這根紅繩,說“佛祖會順著繩子找到你”。此刻紅綢被軍功章壓出淺痕,湊近了聞,能嗅到一絲極淡的檀香,像穿過歲月的風,帶著那年寺廟里的鐘聲。
“ 嗒。”
銅扣合攏的聲響在安靜的客廳里格外清晰。李淵將木盒放進衣櫃最深處,上面壓著李陽的校服和李悅的公主裙。轉身時,他看見穿衣鏡里的自己——藏青色的襯衫熨得筆挺,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腕表是甦瑤去年送的生日禮物,表盤上刻著兩個小字“安歸”。
這是他回到這座城市的第三年。從特種部隊的“孤狼”到物流公司的安全主管,旁人總說他“屈才”,只有他自己知道,衣櫃里那身疊得整齊的迷彩,早已被梨膏的甜香浸透。
廚房的高壓鍋“哧哧”地噴著白汽。甦瑤正站在灶台前攪拌梨膏,玻璃鍋里的琥珀色液體泛起細密的泡沫,濺在圍裙上,像落了串碎金。她的側臉在蒸汽里顯得有些模糊,鬢角的碎發被汗水濡濕,貼在臉頰上——這是李淵看了十五年的模樣,從軍校門口那個穿著白裙子的姑娘,到如今系著圍裙熬梨膏的妻子,時光在她身上釀出了最溫潤的甜。
“爸!你看我畫的畫!”八歲的李悅像只小炮彈沖進客廳,手里舉著張蠟筆畫。紙上歪歪扭扭地畫著四個人,紅衣服的是她,藍衣服的是哥哥李陽,中間兩個手拉手的大人被涂成了金色,頭頂飄著朵用紅蠟筆涂的雲。
“這是什麼?”李淵蹲下身,指尖輕輕點在紅雲上。
“是紅繩呀!”李悅的羊角辮晃來晃去,發梢的紅繩穗子掃過他的手背,帶著股淡淡的薄荷香,“媽媽說,紅繩能把一家人系在一起,像糖葫蘆一樣,甜甜的。”
李淵的喉結動了動。他想起上周去學校參加家長會,李悅的班主任說,小姑娘在作文里寫“我爸爸是超人,他能把壞人都打跑,但他回家會給我系鞋帶”。那時他坐在教室後排,看著牆上孩子們的畫作,突然覺得那些年在槍林彈雨里護著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哥哥呢?”他接過畫,小心地撫平褶皺。
“在院子里練滑板呢。”李悅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他說要練會‘豚跳’,給你當生日禮物。”
李淵笑了。十三歲的李陽已經比甦瑤還高,說話帶著變聲期的沙啞,卻總在睡前偷偷溜進他房間,問他當年在叢林里怎麼分辨方向。男孩子眼里的崇拜像星星,亮得讓他不敢提起那些真正的危險。
高壓鍋的閥門“噗”地彈起,甦瑤揭開鍋蓋的瞬間,梨膏的甜香猛地涌出來,裹著槐花香撲了滿臉。李淵走進廚房時,正看見她用木勺舀起一勺梨膏,涼在白瓷碗里,動作溫柔得像在對待易碎的珍寶。
“嘗嘗?”她遞過碗,眼里帶著期待。
梨膏滑進喉嚨時,甜意順著食道漫進胃里,帶著點恰到好處的酸,把夏日午後的燥意都壓了下去。李淵想起小時候在鄉下,奶奶也會用院子里的老梨樹熬膏,那時他總嫌太甜,偷偷倒進豬圈,被爺爺追著打。如今這味道落在舌尖,竟成了最妥帖的安慰。
“陽陽的暑假作業還沒寫完。”甦瑤一邊往罐子里裝梨膏,一邊輕聲說,“剛才老師發消息,說他數學卷子錯了三道題。”
“晚上我看。”李淵接過玻璃罐,蓋子上的密封圈被甦瑤抹了點梨膏,粘得牢牢的。這是她的小習慣,說“這樣封得緊,日子才不會散”。
院子里突然傳來滑板落地的聲音,緊接著是李陽的歡呼。李淵走到門口,看見少年正站在滑板上,笨拙地做著一個跳躍動作,t恤後背濕了一大片,像貼了塊深色的雲。李悅在旁邊拍手,辮子上的紅繩隨著動作甩成小小的弧。
“爸!你看!”李陽站穩後,興奮地朝他揮手,陽光在他汗濕的額頭上閃著光。
李淵剛要說話,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出“張總”的名字,後面跟著一串急促的震動——是公司的緊急聯絡模式。他看了眼甦瑤,她正把涼好的梨膏遞給李悅,察覺到他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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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接個電話。”他走到葡萄架下,葉子縫隙里漏下的陽光在手機屏幕上晃出細碎的光斑。
“老李,南區倉庫出事了。”張總的聲音帶著喘,背景里能听到消防車的鳴笛,“一批醫療器械被人動了手腳,包裝破損,懷疑是內鬼。客戶下午就要提貨,這事兒要是捅出去,公司今年的資質就保不住了。”
李淵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南區倉庫是他負責的區域,上周剛做過安全排查,監控系統更新到最新款,按理說不該出這種事。他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里曾經別著槍,現在只有一串鑰匙,鑰匙扣上掛著李悅編的紅繩結。
“我馬上到。”他的聲音比平時沉了些,多年的習慣讓語氣里帶上了不容置疑的篤定。
掛了電話,他轉身時,看見甦瑤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他的外套。“倉庫的事?”她的聲音很輕,沒帶絲毫慌亂。
“嗯。”李淵接過外套,棉質的布料上還留著陽光和梨膏混合的味道,“可能要晚點回來。”
“梨膏放在冰箱第二層了。”甦瑤替他理了理衣領,指尖劃過他頸後的皮膚,帶著點涼意,“路上小心。”
李淵“嗯”了一聲,走到院門口時,李悅突然從後面追上來,把一個東西塞進他手心。是個用紅繩編的小粽子,里面塞著顆話梅糖,硬邦邦的。
“這個給你。”小姑娘仰著臉,眼楮亮得像浸了水的黑葡萄,“媽媽說,紅繩能擋災。”
他握緊手心的小粽子,繩結硌著掌心的紋路,有點癢。“謝謝悅悅。”
“爸爸早點回來!”李悅朝他揮手,辮子上的紅繩在風里輕輕飄。
李淵發動汽車時,後視鏡里映出甦瑤牽著兩個孩子站在門口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縮成一個模糊的點。他擰開空調,冷風里卻依然纏著那股梨膏的甜,混著掌心紅繩的香,在狹小的空間里盤旋。
車子駛進主干道時,路邊的槐樹正落著花,白色的花瓣粘在車窗上,像撒了把碎雪。李淵想起早上整理木盒時,看到最底下壓著張照片——那是他剛入伍時拍的,穿著肥大的軍裝,站在新兵連的隊伍里,臉黑得像塊炭。那時他以為自己的人生會永遠和硝煙綁在一起,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因為一罐梨膏、兩個孩子的笑聲,覺得歲月可以這樣軟。
手機導航提示還有五分鐘到倉庫。李淵提前打了個電話給倉庫主管老周,讓他把近三天的監控權限打開,同時封鎖所有出口,禁止任何人接觸那批醫療器械。這些指令發出去時,他的語速平穩,邏輯清晰,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在指揮中心部署任務的日子,只是耳機里的槍炮聲,換成了此刻窗外的蟬鳴。
倉庫門口停著三輛消防車,紅藍燈光在灰色的牆面上交替閃爍,晃得人眼暈。張總正站在警戒線外抽煙,看見李淵的車,掐了煙迎上來,西裝褲腿沾了不少灰。
“老李,你可來了。”張總的聲音帶著哭腔,“這批貨是發往災區的,要是出問題,咱們公司就完了。”
“進去說。”李淵沒多問,徑直走向倉庫入口,步伐穩健,帶著種讓人安心的氣場。老周早就等在里面,手里拿著個平板電腦,屏幕上是監控畫面的截圖。
“李主管,你看這里。”老周指著凌晨三點十五分的畫面,一個穿藍色工裝的身影在醫療器械區停留了七分二十秒,動作隱蔽,像是在往箱子底下塞什麼東西,“這人是上周剛招的臨時工,叫王磊,今天一早就沒來上班。”
李淵放大畫面,注意到那人左手手腕上戴著串黑色的珠子,走路時有點跛——不是天生的跛,是左腿膝蓋受過傷,發力時會下意識地往右側傾斜。這些細節在普通人眼里或許不值一提,但在李淵看來,足夠勾勒出一個人的特征。
“查他的入職資料,還有最近的消費記錄。”李淵的目光掃過那批堆放整齊的醫療器械,箱子是標準尺寸,上面貼著紅色的“加急”標簽,其中三個箱子的角落有細微的變形,像是被人踩過。
他戴上手套,走到那三個箱子前,蹲下身仔細觀察。變形的位置很有規律,都在右上角,距離地面約四十厘米,符合一個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的人彎腰踩踏的高度。更重要的是,箱角的膠帶邊緣有一點透明的殘留物,帶著點極淡的杏仁味——這是一種工業粘合劑的味道,通常用于修補破損的塑料件。
“這批貨是昨天下午入庫的?”李淵站起身,視線落在倉庫頂部的通風口,那里的柵欄有被撬動過的痕跡。
“對,昨天五點半收的貨,驗收員是小鄭。”老周遞過來驗收單,上面有小鄭的簽名,字跡娟秀,“小鄭在這里干了三年,一直挺靠譜的。”
李淵沒說話,只是走到通風口下方,仰頭看了看。柵欄上沾著一根藍色的縴維,和監控里那個臨時工穿的工裝顏色一致。他掏出手機,對著縴維拍了張照,發給公司的技術部門,讓他們立刻做成份比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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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總,聯系客戶,說我們發現包裝有瑕疵,需要重新消毒封裝,晚點交貨,具體時間我會通知。”李淵的聲音很平靜,“另外,報警,說倉庫進了小偷,盜竊未遂。”
張總愣了一下“不是內鬼嗎?”
“是內鬼,但現在不能聲張。”李淵指了指那批貨,“災區等著用,我們先解決問題,再查是誰干的。”他的目光掃過倉庫里忙碌的員工,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不同程度的緊張,有人在偷偷議論,有人在假裝整理貨架——這些細微的表情變化,他在無數次審訊中見過,藏著驚慌、好奇,或是事不關己的漠然。
技術部門的消息很快傳了過來縴維成分與王磊工裝的布料完全一致。同時,老周也查到,王磊的銀行卡昨天收到一筆五萬塊的轉賬,匯款人是個陌生賬戶,但開戶地址就在倉庫附近的一家銀行。
“查這個賬戶的開戶人信息,還有王磊的住址。”李淵一邊說,一邊走到監控室,調出昨天下午的入庫畫面。小鄭驗收貨物時,動作很規範,每箱都檢查了封條和外觀,沒有異常。但在她離開後十分鐘,王磊出現在監控里,推著一輛叉車停在這批貨前,假裝整理棧板,手指在箱角的位置停留了很久。
“他不是要偷東西,是想破壞。”李淵指著畫面里王磊的手指,“他在試探怎麼能讓包裝破損得像是運輸途中造成的。”
老周突然“啊”了一聲“我想起來了,王磊上周五跟我請假,說他老家的弟弟得了白血病,急需要錢。我當時還給他湊了兩千塊……”
李淵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節奏均勻,像是在計算什麼。“他弟弟的病可能是真的,但有人利用了這一點。”他看向老周,“最近跟王磊走得近的人有誰?”
老周想了想“好像是……采購部的老劉?他倆經常一起抽煙。”
李淵點點頭,讓老周把老劉叫到辦公室。與此同時,警方那邊傳來消息,王磊的住址找到了,就在倉庫附近的一個老舊小區里。
老劉進來的時候,手一直在抖,不敢看李淵的眼楮。他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頭發稀疏,襯衫的袖口磨得起了毛,手里捏著個皺巴巴的煙盒。
“王磊今天沒來上班,你知道嗎?”李淵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聊天氣。
“不……不知道。”老劉的喉結動了動,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
“他弟弟得了白血病,你知道嗎?”
老劉的肩膀猛地塌了一下,沉默了幾秒,突然蹲在地上,捂住了臉“是我對不起公司……是張副總找的我,他說只要我幫他搞垮這批貨,就讓我兒子進分公司當經理……”
李淵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窗外的蟬鳴不知何時變得響亮起來,一陣接著一陣,像是在為這個悶熱的午後伴奏。他想起甦瑤常說的,“人這一輩子,就像熬梨膏,得慢慢熬,急了就糊了”,眼前這個男人,大概就是急著想要甜,結果熬糊了。
警方很快帶走了老劉,同時在王磊的住處找到了他——他根本沒跑,只是坐在床邊,手里拿著張弟弟的照片,眼淚把照片都打濕了。那五萬塊錢,他一分沒動,原封不動地放在抽屜里。
“我就是想嚇嚇他們,沒想真的搞破壞。”王磊被帶走時,反復念叨著這句話,“我弟弟還在醫院等著手術……”
李淵讓老周從公司的應急基金里支了十萬塊,打到王磊弟弟的住院賬戶上。“等他出來,告訴他,好好掙錢給弟弟治病,公司的門還為他開著,前提是以後走正道。”
處理完這一切,已經是傍晚。夕陽把倉庫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那批重新封裝好的醫療器械上,鍍了層暖金色。張總握著李淵的手,一個勁地說謝謝,眼里的紅血絲像是沒干的血跡。
“這批貨我親自送過去。”李淵說,“確保萬無一失。”
送貨的路上,晚霞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雲朵像是被融化的糖塊,軟軟地鋪在天上。李淵打開車窗,風里帶著晚飯的香氣,有炒辣椒的嗆,有炖排骨的濃,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讓他想起家里的梨膏。
手機響了,是甦瑤打來的。“陽陽的數學題我給他講了,錯的都是粗心。”她的聲音里帶著笑意,“悅悅一直在等你回來,說要給你唱新學的歌。”
“快到了。”李淵看著前方亮起的路燈,像一串落地的星星,“路上買了點草莓,給孩子們當零食。”
“別買太多,晚上吃了容易積食。”甦瑤頓了頓,又輕聲說,“我把梨膏熱了,等你回來吃。”
掛了電話,李淵的心情像是被晚風拂過的湖面,漸漸平靜下來。他想起剛回來那年,總覺得渾身不自在,听不得汽車鳴笛,見不得人吵架,總覺得下一秒就要抄起家伙沖上去。是甦瑤每天拉著他去公園散步,看老頭下棋,看老太太跳廣場舞,用梨膏的甜,用孩子們的笑,一點點把他從過去的硝煙里拉出來。
車子開進小區時,遠遠就看見家里的燈亮著,暖黃色的光從窗戶里漏出來,像塊融化的黃油。李陽和李悅正趴在陽台上朝他揮手,兩個小小的身影擠在一起,像兩顆並排的星星。
李淵停好車,拎著草莓走進樓道,剛到二樓,就听見李悅在唱歌
“紅繩長,紅繩短,
系著爸爸的船,
系著媽媽的碗,
系著日子甜又甜……”
歌聲有點跑調,卻像顆小石子,投進他心里,漾開一圈圈軟乎乎的漣漪。他放輕腳步,站在門口,看見甦瑤正站在廚房門口,系著那條沾了梨膏的圍裙,臉上帶著笑,輕輕跟著哼唱。
木盒還在衣櫃最深處,紅繩的清香或許還在里面漫著,但此刻李淵覺得,真正的紅繩,早就系在了這個家里——系在甦瑤熬梨膏的木勺上,系在李陽滑板的輪子上,系在李悅跳動的辮梢上,系在每個尋常的日升月落里。
他推開門,李悅像只小鴿子撲進他懷里,手里還攥著那個紅繩粽子。“爸爸,你回來啦!”
“嗯,回來了。”李淵抱起女兒,鼻尖蹭到她發間的薄荷香,混著客廳里飄來的梨膏甜,突然覺得,這大概就是他用半生戎馬換來的,最珍貴的和平。
廚房里的梨膏還在溫著,玻璃罐上的光在牆上投下小小的圓,像個溫柔的句號,圈住了整個夏天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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