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俏佳人

第806章 糯心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著花遲 本章︰第806章 糯心

    海上浮舟,倏忽已是數日光陰流轉。

    星斗移轉,風濤不息,楊炯所率的船隊,劈開萬頃碧波,日夜兼程地朝著登州方向駛去。船行海上,時日便顯得格外悠長又格外短促,唯有一輪明月,或盈或缺,懸于墨藍天幕,默默無言。

    夜色深沉,海風帶著咸腥與涼意,掠過將船高聳的桅桿。楊炯踏著甲板,足下是經年累月海水浸泡、腳步磨礪出的堅實木質,隨著行走,發出輕微而熟悉的吱呀聲響。

    楊炯身形挺拔,黑色勁裝幾乎與濃重夜色融為一體,唯有一雙眸子在暗處亮如寒星,警覺地掃視著船隊上下左右。

    巡夜之事,楊炯從不假手于人。

    他行至主桅之下,仰首望去。那粗壯的桅桿如擎天巨柱,直指蒼穹。他伸出手,極仔細地撫過桅桿底部與甲板相交的“將軍柱”鐵箍,又沿著固定主帆的粗大繩索一路向上摩挲,查探有無繩索因風浪磨損而起的毛刺,或是暗藏的裂痕。每一寸的觸感都反饋入心,容不得半點含糊。

    查驗畢,楊炯方才舉步,沿著狹窄的舷梯向下,步入甲板之下更為幽暗的世界。

    底艙的燈火昏黃搖曳,空氣里混雜著桐油、硝石、糧食以及難以言喻的潮濕氣息。

    楊炯屏息凝神,先是在堆積如山的糧袋間巡 ,俯身細看麻袋有無鼠嚙蟲蛀的痕跡,又屈指敲擊艙壁,側耳傾听是否有異樣的空洞回響。再行至最底層的壓艙石處,俯身探手,在冰冷的石縫間摸索,確認龍骨與肋板接榫之處是否依舊緊密堅實,有無滲水濕意。

    待做完這一切,重新登上甲板,又徑直走向船艏炮位。沉重的巨炮靜伏在月光下,炮身泛著冷硬的幽光。

    楊炯蹲下身,先以指節叩擊炮管,其聲沉實,並無暗啞裂紋之兆;繼而仔細檢視炮尾火門是否潔淨通暢,復又點數了旁邊木箱中碼放整齊的炮彈數目,與昨日所記分毫不差。

    一切皆穩妥,他緊繃的肩線才略略松弛下來。

    這一番嚴謹巡查下來,月影早已西斜,海天交接處,墨色正濃。甲板上值夜的水手們精神高昂,絲毫不敢懈怠,正四處巡邏警戒。

    楊炯朝他們微微頷首示意,目光掠過船舷外墨浪翻滾的深暗海面,心頭卻無端壓上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他不再停留,步履略顯沉重地朝著上層艙房行去。足音落在寂靜的廊道上,分外清晰,每一步都踏在他無言的憂思之上。

    那憂思所系,正是此刻仍亮著燈火的艙房中人——白糯。

    這姑娘,論年歲,似與楊炯相仿,甚或還長他一歲,然其心思之純稚,行事之天真,卻宛如垂髫小童、不解人事的少女一般。

    安倍吉平曾言,她是被人竊了命數,遭了“天傷”,神思便被困在了懵懂未開的年紀。

    楊炯素來對鬼神天命之說敬而遠之,然在這光怪陸離的世間行走日久,身邊奇人異事層出不窮,那點不信,也如海礁般被歲月的浪潮沖刷得漸趨模糊,心中竟也生出幾分敬畏與無奈。

    更奇者,這心智如孩童般的白糯,一身武學修為卻驚世駭俗。李澈曾私下與楊炯言道,白糯一身功夫,已臻凡俗武夫所能企及的絕頂之境,除卻那些身負佛道真傳嫡傳弟子,世間恐難覓敵手。

    此番自倭國返航,白糯這素來不暈船的身子,竟莫名地嘔吐連連,白日里精神萎頓,到了夜間,更是噩夢頻仍,常在夢中驚悸囈語。

    這情形,讓楊炯如何不憂心如焚?

    靜玄真人將愛徒托付于他,臨行前殷殷囑托猶在耳畔。這一路行來,白糯雖懵懂,卻赤誠若水,她那身驚世駭俗的武功,曾數次將危難化解無形。

    楊炯感念于心,早已視她如小妹,豈能任她這般受罪而置之不理?

    是以,每夜前去探看,溫言撫慰,直至哄她安然入眠,便成了楊炯雷打不動的慣例。

    “唉……”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逸出唇邊。

    楊炯已是行至那熟悉的艙門前。

    門縫之下,一縷昏黃的光暈透出,映著門框的輪廓,微微搖曳不定。顯然,里頭的人兒還未歇下,正巴巴地等著他。

    這景象,數日來已是常態。

    楊炯壓下心頭紛雜的思緒,不再躊躇,抬手便推開了那扇虛掩的艙門。

    “吱呀”一聲輕響,艙內的景象映入眼簾。

    白糯並未安臥榻上,而是趿著軟底繡鞋,只著一身素白輕紗寢衣,斜斜倚在床沿。

    那輕紗質地薄透,燭光下,少女初熟的身段曲線便朦朦朧朧地顯露出來,肩若削成,腰如約素,柔和的燭火在她玲瓏的起伏處投下淺淺的光暈,曼妙得驚心動魄。

    她顯然已預備就寢,一頭烏亮如墨的長發解開了白日束著的發帶,如瀑般隨意披散在肩頭胸前,更襯得一張巧臉瑩白如玉,不染半分俗世塵埃。

    然而最令人心折的,是她那雙眼楮。

    听得門響,白糯倏地抬眼望來。那眸子里,仿佛盛著山澗最清冽的泉水,純淨得毫無雜質,方才還微微蹙起的眉頭,在見到楊炯身影的剎那,如同被春風拂過,瞬間便舒展開來,化作一片明媚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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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真是香靨深深,姿姿媚媚,雅格奇容天與。

    “好哥哥!”那聲音清脆嬌嫩,帶著毫不掩飾的依戀和一絲小小的埋怨,“今日你怎地來遲了?”

    說話間,白糯已赤著足,輕盈地從床沿跳下,幾步便到了楊炯身前,一雙柔荑自然而然地抓住了楊炯的胳膊,輕輕搖晃著。

    楊炯只覺一股溫熱細膩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袖傳來,鼻端縈繞著少女身上特有的、混合著淡淡奶香與草木的清新氣息。

    再看白糯仰著小臉,那眼神清澈見底,毫無半分旖旎情思,全然是孩童般的親昵信賴。

    楊炯心頭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燥熱與難以言喻的尷尬負罪感驟然升起,直沖腦門,令他耳根微微發燙。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強自壓下心頭那絲不合時宜的悸動,目光迅速從那輕紗下若隱若現的春光處移開。

    “巡船久了些。”他溫聲應著,任由她拉著自己走到床榻邊,看著她極乖巧地掀開薄被,鑽了進去,又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小臉和那雙亮晶晶、充滿期待的眼楮望著自己。

    楊炯俯身,仔細地將她身側的薄被邊緣掖得更緊實些,掩去那引人遐思的曼妙輪廓,這才伸出手,動作卻極盡輕柔地覆上她光潔飽滿的額頭,試了試溫度“好些了麼?今日還吐得厲害麼?”

    “嗯!”白糯用力點頭,眉眼彎彎,語氣輕快,“好哥哥放心,我好多了!這一整日,肚子里都安安穩穩的,沒鬧騰呢!”

    她說著,神情忽又黯淡下來,長長的眼睫撲閃了幾下,眸子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只是……只是……”

    楊炯收回手,心中了然,輕聲問道“又夢到你師傅了?”

    白糯用力點頭,仿佛那可怕的景象又浮現在眼前,她忽然伸出手,緊緊抓住了楊炯尚未完全收回的手掌,小小的手指冰涼,帶著微微的顫抖。

    她看著楊炯的眼楮,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和恐懼“我夢見我師傅一身是血,就站在我床頭看我!我嚇死了,拼命喊她,跟她說話,可她……她就像不認我,也不理我……”

    說到最後,聲音已帶上了哭腔,眼圈也微微泛紅。

    楊炯心頭一緊,反手將那只冰涼的小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溫熱寬厚的掌中,用力握緊,傳遞著無聲的安慰。

    “傻丫頭,”楊炯聲音低沉,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你自小在峨眉長大,何曾離開過你師傅?此番遠渡重洋,去到那陌生的扶桑之地,定是想家想得緊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

    他頓了頓,看著白糯依舊惶惑不安的眼楮,語氣愈發柔和,“快了,頂多再行五六日,咱們便能抵達登州。待靠了岸,我陪你回峨眉,可好?”

    “嗯!”白糯聞言,重重地點頭,臉上終是扯出一抹天真無邪的笑容,帶著純粹的憧憬,“等我見到師傅和師姐們,我要把這一路上遇見的好玩事、稀奇事,統統告訴她們!她們听了,保管羨慕死啦!”

    她掰著手指數著,“那個會變臉的小紙人,扶桑海邊的彩貝殼,還有好哥哥給我買的那個會唱歌的木頭鳥……”

    “好好好,”楊炯被她這孩童般的雀躍感染,心頭也松快了些,忍不住像哄小孩般,伸手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都講,都講。保管讓她們羨慕得不得了。”

    白糯被他揉得縮了縮脖子,隨即又甜甜地笑起來,帶著嬌憨的鼻音,軟糯地央求道“好哥哥,那……今天講什麼故事呢?糯糯等著听呢。”她裹緊了被子,只露出一雙大眼楮,撲閃撲閃地望著楊炯,滿是無邪的期待。

    楊炯替她將滑落的被角重新掖好,思忖片刻,眼中掠過一絲復雜難明的情緒,緩聲道“那……咱們今日就講個返老還童的故事,可好?”

    “返老還童?”白糯好奇地睜大了眼楮,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輕顫,“是神仙的故事嗎?就像師傅講過的那些?”

    “算是吧,”楊炯微微頷首,目光投向艙壁上搖曳的燈影,似乎在整理著遙遠的記憶。

    他略作沉吟,那低沉醇厚的嗓音便在小小的艙室中悠悠響起“從前,在一個遙遠的小國,有個嬰孩,剛一出生,便不同凡響。他渾身皮膚皺縮松弛,眼珠渾濁如蒙塵之珠,竟生得如同一個行將就木的耄耋老翁。他的父親,是個打鐵的匠人,見此怪狀,驚駭之下,竟將他棄于荒野……”

    楊炯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將前世那《返老還童》的故事重新整理修改,娓娓道來。

    他講述那名叫皮特的男孩如何在慈幼院長大,身體日復一日地變得年輕健壯,心靈卻仿佛承載著不屬于他外表的滄桑;講述他如何愛上一位名叫代西的美麗女子,兩人如膠似漆,卻又因他這逆流而行的生命軌跡而漸行漸遠;講述他最終成為嬰兒,在愛人蒼老的懷抱中,睜著初生嬰兒般純淨卻空茫的眼楮,安靜地離開人世……

    白糯听得極其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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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听到皮特被父親狠心遺棄時,她小小的拳頭攥緊了被角,眉頭緊鎖,眼中是純粹的憐憫與不忿;當皮特身體變年輕,在詩會上邂逅美麗的代西,兩人四目相對,心意相通時,她嘴角忍不住上揚,眼中是純粹的歡喜和憧憬,仿佛自己也置身其中。

    然而,當故事急轉直下,講到皮特為了不拖累愛人,留下所有積蓄悄然離去,而代西最終只能抱著襁褓中回歸嬰兒形態的他,淚流滿面時,白糯那雙原本盛滿了天真歡喜的大眼楮,此刻早已蓄滿了淚水,如同破碎的琉璃,晶瑩的水光在眼眶里打轉。

    她死死咬著下唇,身子在薄被下微微顫抖著,極力壓抑著喉間的嗚咽。

    終于,當楊炯講到皮特在愛人懷中永遠閉上那雙嬰兒的眼楮時,白糯再也忍不住,猛地將臉埋進枕頭里,壓抑的抽泣聲斷斷續續地傳了出來,肩膀劇烈地聳動著,淚水迅速濡濕了枕上的錦緞。

    楊炯的講述戛然而止。他看著那蜷縮在被子里、哭得渾身發抖的身影,只覺得一個頭瞬間漲成了兩個大。

    本意是哄她安眠,誰承想這故事太過悲情,非但未能催眠,反倒惹得這人兒淚如泉涌。他心中又是懊惱又是憐惜,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

    “唉……”楊炯無奈地低嘆一聲,俯下身,隔著那層薄被,輕輕地將那顫抖的身子半環在臂彎里,撫著她的背脊,“好了,好了,糯糯乖,莫哭了,不過是個故事罷了,做不得真,當不得真……”

    白糯被他攬住,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索性轉過身,將一張梨花帶雨的小臉埋進楊炯的懷里,不管不顧地用力蹭著,把眼淚鼻涕一股腦兒全抹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很快便洇濕了一大片。

    她帶著濃重的鼻音,一邊抽噎一邊控訴“嗚……好哥哥壞死了!壞死了!這故事一點都不好听!太慘了!太慘了!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他好不容易才變得年輕,遇到了喜歡的人……嗚嗚……為什麼最後還要分開?還要變成小娃娃死掉?為什麼啊……”

    她越說越傷心,哭聲也愈發響亮起來。

    楊炯僵著身子,任由她抱著自己哭訴。懷中少女溫熱的氣息和淚水透過衣衫傳來,那份毫無保留的悲傷如此真切。

    楊炯沉默著,良久,才輕輕撫著她抽動的背脊,緩緩開口“有的時候,世事便是如此,由不得人。或許唯有當無可挽回地失去心愛之人時,我們才能真正明白,自己心底那份愛,究竟有多深,多重。”

    這話,像是說給白糯听,又像是告誡自己。

    白糯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斷斷續續的抽噎。她從楊炯懷里抬起頭,淚眼婆娑,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濡濕成一綹一綹,茫然地看著楊炯,帶著孩童般不解世事的困惑,甕聲甕氣地問“好哥哥,那……什麼是愛?”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倒讓楊炯微微一怔。他看著眼前這張猶帶淚痕、純真未鑿的臉龐,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才算妥當。

    他略一思索,只得用最淺白、最直觀的話語應道“愛麼……愛大約便是,你心里時時刻刻都想著那個人,有了好吃的、好玩的,頭一個念頭便是要與他分享;若是哪一日見不到他,心里便會空落落的,像丟了什麼要緊的物事,慌得很,不踏實。”

    白糯听得極為認真,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眸子顯得格外清亮。

    她偏著小腦袋,細細咀嚼著楊炯的話,片刻後,忽然用力地點點頭,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鄭重,仿佛宣布一件天大的事情“哦!那我懂了!我愛我師傅!也愛好哥哥!”

    白糯語氣篤定,眼神清澈見底,沒有半分羞怯扭捏,純粹得像在陳述一個最自然不過的事實。

    楊炯聞言,氣息猛地一窒,仿佛被人當胸打了一拳。他張了張嘴,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頭,混雜著震驚、錯愕,還有一絲絲荒謬絕倫的罪惡感?

    眼前這姑娘,明明論年紀該是待字閨中,論心思卻純淨如赤子。她口中的“愛”,與男女情愛何止天壤之別?

    可偏偏從這樣一個身姿曼妙、薄紗覆體的少女口中說出,對象還是自己,楊炯只覺得臉上陣陣發燙,心頭更是亂糟糟一團,暗道這算什麼?我怎地像是在誆騙無知孩童?可……可她分明又比我年長一歲!這……這到底算怎麼回事?當真是莫名其妙!

    眼見白糯因方才悲情故事和哭泣而情緒低落,小臉也蔫蔫的,楊炯趕緊收斂心神,將那點尷尬甩開。

    他扶著她的肩膀,將她重新放倒在枕上躺好,替她拉好被角,臉上努力擠出輕松的笑意,溫聲道“好了,方才那個故事不好,惹得糯糯掉金豆子了。我再給你講個開心的故事好不好?這個故事呀,名字叫《時空戀旅人》。”

    “時空戀旅人?”白糯眨巴著還帶著水汽的大眼楮,小聲嘀咕著,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名字好怪呀!比返老還童還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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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雖嘟囔著,眼中卻已重新燃起了好奇的光彩,方才的低落被新故事的名字驅散了幾分。

    楊炯微微一笑,卻不接她的話茬。他坐在床沿,一手隔著薄被,極有節奏地、輕輕地拍撫著,如同哄嬰兒入睡。另一手則攏了攏她頰邊散落的發絲,刻意將嗓音壓得更低,更柔“從前呀……”

    一個“呀”字尚在舌尖打著轉兒,異變陡生。

    毫無征兆地,整艘將船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猛地向右側劇烈傾斜,船艙內所有未曾固定的物件,燈盞、杯盤、妝奩、矮凳,瞬間失去了依托,發出驚心動魄的踫撞碎裂之聲, 里啪啦地朝著傾斜的低處飛砸過去,燈火在狂風中瘋狂搖曳了幾下,倏地熄滅。

    楊炯正全神貫注地講著故事,猝不及防之下,身體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猛地甩離了床沿,整個人便如同斷線的紙鳶,狠狠撞向對面的艙壁。

    “砰——!”

    一聲悶響,結結實實。

    楊炯只覺得後背劇痛襲來,五髒六腑都似移了位,眼前金星亂冒,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幾乎在同一瞬間,躺在床上的白糯也遭了殃。

    船身傾斜的巨力將她直接從床榻上掀飛出去。她只覺天旋地轉,人在空中無處借力,黑暗中只听得“咚”的一聲悶響,緊接著額角傳來一陣鑽心刺骨的銳痛。

    她的頭,不偏不倚,重重地撞在了艙室中央那張硬木方桌的尖角之上。

    “啊!”一聲短促的痛呼從她喉間溢出。

    那一下撞擊力道極猛,白糯只覺得眼前猛地一黑,無數金星在純粹的黑暗中炸開,隨即是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下來,意識仿佛被瞬間抽離。

    緊接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劇痛從額角被撞處爆發開來,如同有千百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了她的頭顱深處,瘋狂攪動。這劇痛來得如此猛烈、如此霸道,幾乎要撕裂她的魂魄。

    然而,就在這足以令人昏厥的劇痛巔峰,一種極其詭異、極其陌生的感覺,如同冰水般驟然澆灌而下,瞬間流遍她的四肢百骸。那感覺仿佛淤塞了無數歲月的河道被滔天洪水猛然沖開,又如同蒙塵千年的古鏡被拂去塵垢,驟然映照出清晰無比的世界。

    無數破碎的、紛亂的、被遺忘的畫面、聲音、念頭,如同決堤的洪水,狂暴地沖入她的腦海。

    峨眉金頂的晨鐘暮鼓,師傅靜玄真人嚴厲又慈愛的目光,師姐們練劍時的叱 聲,倭國的櫻花,戰場的廝殺,還有那個總是帶著無奈又寵溺笑容的“好哥哥”楊炯。

    痛楚如潮水般退去,緊隨而來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這種“清”,是蒙昧盡掃,是迷霧消散;這種“明”,是心竅頓開,是靈台透徹。

    仿佛一層厚厚的、無形無質的繭殼,在那一撞之下,被徹底撞得粉碎。過往種種,那些她曾渾渾噩噩經歷過卻無法理解、無法串聯的片段,此刻竟以一種無比清晰、無比連貫的方式,在她重新“明亮”起來的意識中飛速流淌、組合、沉澱。

    她突然覺得,自己一下子長大了許多。

    就在這電光石火、劇痛與清明交織的瞬息,船身並未恢復平衡,反而在巨浪的蹂躪下再次猛烈地搖晃、顛簸。

    甲板上,士兵們變了調的嘶吼、驚惶的奔走聲、桅桿在狂風中的呻吟聲,各種混亂刺耳的聲響透過厚重的艙壁,如同驚雷般滾滾傳來。

    “咳咳……”楊炯強忍著後背的劇痛和眩暈,在黑暗中掙扎著試圖爬起。

    他心中第一個念頭便是白糯,方才那一下撞擊聲,讓他心膽俱裂。他雙手在冰冷濕滑、滿是傾倒雜物的地板上摸索著,奮力想要站起,口中焦急地呼喚“糯糯!糯糯你怎麼樣?”

    然而,船體又是一次劇烈的左右搖擺,楊炯腳下不穩,一個踉蹌,眼看著就要再次摔倒。

    值此當口,一只帶著微微涼意的手,穩穩地抵在了他後心。那恰到好處的力道,瞬間幫他穩住了搖搖欲墜的身形。

    楊炯心頭猛地一震,霍然回頭。借著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以及船身搖晃時從敞開的艙門漏進的一點火把燈火,楊炯看清了身後之人正是白糯。

    她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他身後,額角處,一片刺目的青紫高高腫起,隱隱還帶著一點擦破皮的血痕,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可憐。

    然而,當楊炯的目光對上她的眼楮時,心頭猛的一顫。

    往日里,那雙眸子總是清澈見底,如同山間最純淨的溪流,映著毫無雜質的藍天白雲,天真爛漫,不諳世事。

    可此刻,那溪流仿佛在瞬間沉靜了下去,化作了一泊幽深無底的寒潭。所有屬于孩童的懵懂、依賴、不設防的純真,都如同潮水般褪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的、仿佛歷經了風霜洗禮後的通透,又帶著一絲剛剛從漫長迷夢中驚醒的茫然與難以言喻的復雜。

    那復雜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極其微妙的尷尬?尤其是當她的目光對上楊炯震驚的眼神時,那潭水深處,更是掠過一絲極快的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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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翻天覆地的變化,讓楊炯如遭雷擊,一時竟忘了身處險境,忘了船體的劇烈顛簸,忘了甲板上驚惶的呼喊。

    他只是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喉頭滾動了一下,才艱難地擠出幾個字“糯糯……你……你沒事吧?”

    白糯听到那聲“糯糯”的瞬間,氣息猛地一滯,仿佛有什麼東西狠狠戳中了她的心尖。那沉靜如深潭的眸子里,驟然掀起一絲極其細微的波瀾,一種混合著羞惱、窘迫、以及某種說不清道不明情緒的神色飛快閃過。

    她幾乎是本能地、帶著點惱羞成怒的意味,抬腿照著楊炯的屁股就踹了過去。

    這一腳,力道不大不小,卻極其精準刁鑽,角度也帶著點促狹的意味。

    “哎喲——!”

    楊炯猝不及防,只覺屁股上一股推力傳來,整個人便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蹌撲去。

    他手舞足蹈地試圖保持平衡,卻還是狼狽地沖出了那扇早已在顛簸中四敞大開、吱呀作響的艙門,發出一聲痛呼。

    “哼!”一聲清晰的冷哼從身後傳來,帶著少女特有的清越和一絲強壓著的別扭,“好哥哥!我讓你好哥哥!你……你給我等著!”

    這話語的內容分明帶著威脅,可那語氣,卻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嬌嗔意味,與她此刻沉靜的氣質形成一種奇異的反差。

    艙內,白糯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在方才混亂中已有些凌亂的素白薄紗寢衣,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方才踹出那一腳的瞬間,以及之前兩人相處的記憶涌上心頭,讓她自己都感到一絲陌生和羞恥,臉頰瞬間漲紅。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那驟然變得紛亂復雜的心緒,腳下卻穩如磐石,任那船身如何劇烈搖晃,她只卻巋然不動。

    三次極輕巧的步法交疊,瞬間便移到了傾倒的床榻邊。俯身從那堆凌亂的被褥衣物中,翻找出自己的外衫和束腰長裙。

    她不再猶豫,動作麻利地將那件顯得過于“清涼”的薄紗寢衣褪下,換上素色的外衫,又飛快地系好腰間的絲絛,將那曼妙的身段重新包裹在得體的衣物之下。

    這一連串動作,迅捷流暢,與之前那個需要人哄著穿衣的懵懂少女判若雲泥。

    百糯站定,凝神屏息,神光湛然,心湖不波。錯彩長劍鏘然出鞘,步若凌虛,倏忽騰躍至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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