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義律舉酒向桓宣道︰“可惜我只在建康停留數天,只見過天子和王大將軍,
並未能與令兄吏部郎大人會晤,實在是遺憾。”
桓宣與拓跋義律對飲一杯,笑道︰“有王大將軍在,只怕大單于私下里也見不到別人呀!”
拓跋義律佯裝不懂,疑問道︰“內史君何出此言呀?”
桓宣笑道︰“大單于听說過這句話沒有,叫做‘王與馬,共天下’。”
庾彬心頭一驚,心想這人怎地如此口不擇言,
這話心里知道就行了,怎能說出?況且還是對外族藩王說這種話。
剛想出言提醒,又轉念一想,話是出自姓桓的口中,要惹禍上身也是他的事,我何必多管?
拓跋義律笑道︰“听是听說過,原以為不過是坊間謠傳罷了,難道真有此事?”
庾彬忍不住說道︰“單于不必當真,此皆是子虛烏有之事,桓內史醉了。”
桓宣自顧自地喝了一杯酒,冷笑道︰“嘿嘿,大單于的部族遠在千里之外,就知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此話天下皆知,又哪里是什麼謠傳了?
王家子弟都在朝中、軍中各任要職,別人不說,只說這兩人,就已是權傾天下了,
王敦大將軍,都督江揚荊湘交廣六州諸軍事,我晉國之兵,十有六七在其手中,
近些年來,他收納北方流民壯丁,組建荊州“西府兵”,有五萬之眾,水戰、陸戰皆訓練精熟,
又在豫章南昌)屯兵兩萬,江陵要塞屯兵一萬,
前不久,大將軍又以防備北方石勒為借口,征全國之馬匹,集中在襄陽前線,
此時,襄陽光騎兵就有五千之眾,
這近十萬的軍兵,皆是大將軍的私兵,只听大將軍的號令,不听天子詔令。
其兄王導身為丞相,陛下詔令皆出于相府,丞相府的屬官幕僚有近二百人,比天子的朝堂還熱鬧。
哈哈,庾兄,令尊大人不但是天子近臣中書侍郎,又兼任著丞相府參軍,豈會不知這些事情?”
庾彬默然不語,低頭飲下一杯酒,心想,這些事誰不知道?
只不過,只有你這個傻大膽,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來罷了。
李曉明熟讀歷史,對晉代門閥政治並不陌生,
像王敦、王導、桓溫,這些名人傳記也都看過,並不奇怪。
只是心中尚有一個疑問,忍不住問了出來,
“方才听桓內史說,晉國之兵十之六七,皆在大將軍手中,
可我估算了一下,剛才桓內史所說,大將軍的荊州、武昌、江夏、襄陽之兵,加起來也不過八萬余人,
若按此算法,難道晉國全國上下,僅有十三、四萬兵力?”
桓宣斜眼瞟了他一眼,自顧自地飲酒,並不答話。
李曉明鬧了個沒趣,只好扭過頭來,在席下捏著義麗郡主的小手,與郡主說悄悄話。
庾彬向拓跋義律舉杯道︰“來來來,大單于,我敬您一杯。”
拓跋義律舉酒與庾彬對飲,
放下酒杯,拓跋義律笑著問道︰“我听說晉國有人口近兩千萬,
我此次去江南,沿途所見,雖也有些不盡如人意之處,
但也算是‘編戶齊民,地無曠土”,怎會如此兵少呢”。
庾彬低著頭嘿嘿笑了兩聲,又抬頭看向桓宣,
桓宣帶著三分醉意,向拓跋義律拱手笑道︰“呵呵,大單于,誰說我晉國兵少的?
你問問庾督護,潁川有兵多少?”
“哦?”
拓跋義律饒有興趣地看見庾彬,庚彬嘿嘿干笑,並不回答。
桓宣伸出兩個手指頭,一錘定音地說道︰“兩萬。”
庾彬手里把玩著酒杯,警惕地看了桓宣一眼,說道︰“你們桓家在譙國,難道沒兵?”
桓宣毫不在乎,又向拓跋義律笑道︰“我桓家在譙國,也有兩萬余兵。
還有那陳郡謝氏、太原王氏、瑯琊諸葛氏、陳郡袁氏、河東裴氏、會稽虞氏,
以及江南吳郡四族,顧、陸、朱、張,哪家無兵?
若是非要湊上一湊,怕不得有個百十萬之眾?”
拓跋義律十分驚愕,放下酒杯問道︰“真有這麼多嗎?”
庾彬面無表情地道︰“實有這麼多。”
李曉明又忍不住問道︰“別說百兒八十萬了,就算只有二三十萬兵力,又怎會打不過匈奴和羯族?”
桓宣向庾彬舉杯道︰“庾督護,此次羯族、匈奴出兵豫州,最要防範的還是羯石虎之軍,
咱們同為豫州世家,唇亡齒寒,還望能通力配合,共同協防。”
庾彬笑道︰“正該如此,桓內史,請。”
李曉明在心中狂罵︰“我草你嗎,狗眼看人低的東西,護衛統領就不是人了麼?”
于是回頭專心和郡主玩耍,再也不說一句話了。
拓跋義律也向二人各自敬了一杯,問道︰“正如剛剛桓內史所說,
晉國有如此多的豪門貴族,又有這麼多的兵馬,如今羯族南犯,卻又為何只有你們兩家出兵?”
庾彬此時也有些醉意了,也不再像先前那樣,遮遮掩掩,
苦笑道︰“唉,只因羯族離我們兩家近,離他們那些人遠,豫州究竟屬晉還是屬趙,與他們何干?”
拓跋義律驚訝道︰“都是一國之臣,竟能如此?”
桓宣向庾彬正色道︰“庾督護,只怕也不單單是這個原因。”
他向拓跋義律掃了一眼,又向庾彬朗聲說道︰“庾督護,大單于的鮮卑部落遠在雁門關外,
此次出使回去後,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再來一次,因此,也不怕當著單于的面說這些話。
匈奴東進,羯族南下,朝廷和各世家皆按兵不動,是在為一場大變故做準備。”
庾彬盯著桓宣看了一會,點頭道︰“家父前些日子來信,也倍言此事,我心中有數。”
桓宣又正色道︰“令尊與在下的堂兄,皆是天子近臣,你我兩家皆受天子信任,皇恩隆厚,
若真讓此賊得逞,天下傾覆,以後只怕你我兩家再無立足之地矣。”
庾彬眼神飄忽,說道︰“雖是這個說法,但眼下的形勢......”
桓宣嘿嘿一笑道︰“世家大族並非只他一家,我桓家早已在聯絡準備,
況且揚州也是富庶之地,兵糧足備,難道只能坐以待斃麼?”
庾彬聞言,有些坐立不安道︰“桓內史,此乃大事,不可于酒後相商,
總之我心中有數,家父那邊,也有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