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他還想去過自己的生活,做夢去吧,夢里啥都有。
大不了就留書離家出走唄!又不是沒有過。
算了,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呸,他是大人了。
他看著在殿中最顯眼位置的那根斷掉的戒尺,又想到了自己的老師,陳大相公。
如今,他年紀很大了,如今已經不常進宮了。
父親做的最英明的事之一,或許就是讓他做我的老師,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老頭。
年幼時,那時父親總是很忙,福寧殿的燭火常映著他伏案的身影,案牘堆積如山,批閱至深夜亦是常事。
年紀輕輕的還總是喝藥,母親的坤寧殿里總是充斥著父親的補湯藥膳的藥香。
他知道父親很愛自己,可是父親能陪伴他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
他曾想勸他歇一歇。
于是,在某個雪夜他偷溜至福寧殿外,制止了通報的內侍,卻偷偷看見父親正撫著著眉心咳嗽。
父親對替他披氅的母親輕聲嘆道︰“我想給咱們孩子留下一個盛世,若盛世難及,那便先收回失地;若連這也難成,至少要為他卸下幾分重擔,至少要把冗官蠹役清剿干淨,叫他日後親政時,就不用像我這麼辛苦了。”
他推開殿門,只記得那天爹爹的手很暖,阿娘端給他的湯羹也很甜,甜得他喉間忽然涌上酸澀。
回程時雪勢漸密,雪粒子越過內侍撐著的傘,撲簌簌落在他的肩頭。他攥緊袖中給父親剛剛親自遞給他暖手的湯婆子,轉身時靴底碾碎了滿地月光,臉上也不知何時掛上了兩行清淚。
從那以後,他努力的和老師們學習,就想著早點幫到父親,好讓那盞福寧殿的燭火,能早上那麼一刻熄滅。
十三歲那年,當他展開父親遞來的那份彈劾奏疏時,心底先是漫開一陣徹骨的荒謬。
他確實有些不可置信,又覺得十分可笑,有些大臣們竟真的以為,史書里的帝王家父子猜忌的慘劇會在自己與父親之間重演?
爹爹既非唐太宗,亦非漢武帝。
而他更不是因猜忌謀反的李承乾,亦非含冤而死的戾太子劉據。
他是父親唯一的兒子,是被寄予畢生厚望的繼承人,承載著父親所有的治國理想與政治願景。
那些言官的筆鋒里藏著怎樣的昏聵、惡心的想法,才會將他和爹爹比作史書里冰冷的權斗符號?
有時真讓人疑惑,他們的腦子是不是被狗啃了。
這般蠢鈍的臆測,大概也只能如此解釋了。
父親他其實一直都不大懂的怎麼做一個父親,應該怎麼教育年幼的兒子。
爹爹幼時,他的父親不在身邊,還要處處提防著宮中層出不窮的陰謀詭計與世人的捧高踩低。
他很矛盾,他不希望自己的兒子過早的接觸到那些陰謀詭計,影響了性情,帝王嘛,自然是當行堂皇大道。
父親又憂他不通世事經緯,終難承繼江山重責。所以為他請了陳太傅做老師。
在父親的眼中,或許陳大相公那樣的人,就是父親的典範,亦是臣子的典範。
陳家的兒郎女娘們皆為出類拔萃之輩,從無一人德行有虧。滿門上下從不見陰私算計的齷齪事,這般尋常景象在旁人眼中或許不足為奇,但對于父親這樣一個從小在陰謀算計中活下來的孩子,卻是他最向往的,最想要的。
所以父親想將自己年少時渴求而不得的東西,都捧到自己孩子面前。
那些光明磊落的處世之道,那些不沾塵埃的君子之風,皆是他年少時遙不可及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