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高楷率軍來到襄邑城外。
一路所見,河流縱橫,桑樹廣布。
“十月深秋,宋州尚且暖和,倒是個好地方。”
唐檢附和︰“宋州土壤肥沃,又有水利,植桑養蠶之風盛行。”
“听聞,天下絹分八等,宋州獨佔兩成,曾為皇家貢品。”
王景略頷首︰“宋州十縣之中,柘城有一條大溝,長滿柘桑樹,因此得名。”
“宋城以南,睢水、渙水環繞,兩河之間亦桑林繁盛。”
“襄邑更以織錦聞名,素有襄邑俗織錦,鈍婦無不巧之說,為宮中織染署常客。”
“可惜,季節不再,未能一睹昔日盛況。”
高楷若有所思,宋州地利得天獨厚,有產業鏈,有名氣,又背靠運河,交通便捷,興許可成為紡織業中心。
若要藏富于民,這可是一大利器。
不過,萬事開頭難,先得平定亂世,再談其他。
不知不覺,眾人來到一條溝渠旁,對岸,一座小城佇立在平原之上。
“這便是通濟渠麼?”
“正是!”
“通濟渠起于洛州板渚,出黃河,經鴻溝、蒗蕩渠、睢水,溝通淮河,全長一千二百余里。”
“渠面寬達四十步,可通行龍舟,兩岸為大道,種榆、柳。”
“那又是什麼?”
“此為停頓之所,據聞,乃昔年修築運河時,勞役聚居吃飯、休憩之地。”
“因每一座館驛到飯棚處,約為六里,故俗稱六里飯棚。”
高楷贊道︰“水波浩淼,直通天際,運河才是南北大動脈。”
只是,戰亂十多年,運河年久失修,諸多地段已然堵塞,無法通行,使百舸爭流之景不復見。
待天下一統,定要派人疏通,重新連通南北。
說話間,眾人渡過運河,來到襄邑城下。
眼前之景,卻讓人大吃一驚。
城牆上,血跡斑斑,護城河腥臭渾濁。
城門大開,吊橋放落,似乎毫不設防。
然而,不見半個人影,也無雞鳴犬吠。
此刻夜幕降臨,天地之間一片蒼茫,高楷下令,在城外扎營。
這時,忽聞數個小校大喝︰“何人來此?”
“老朽乃城中人氏,特來拜見秦王!”蒼老之聲,在溶溶夜色中響起,低不可聞。
唐檢眉頭大皺︰“奉宸司探知,襄邑城空無一人,疑似誅殺殆盡,怎會留這一個活口?”
“恐怕其中有詐!”
高楷凝視一眼,沉聲道︰“老丈年邁佝僂,手無寸鐵,並無威脅,讓他進來吧。”
“是……”
不多時,老丈匍匐在地,雙手捧著些許粟米,身旁蹲著一個陶壺。
“老朽身無分文,只能以區區陋食,迎接王師。”
“還請秦王恕罪!”
眾人一見,卻覺心酸。只因粟米中滿是雜糠,壺里非酒,而是清水。
這老丈更頭發花白,瘦骨嶙峋。
“快起來!”高楷虛扶一把。
“謝秦王!”老丈顫巍巍起身,捧著陶壺,嘴唇翕動半晌,欲言又止。
“長者賜,不敢辭!”高楷接過陶壺,喝了一口清水,笑道,“宋州水土養人,小子愧領。”
老丈滿臉皺紋舒展開來,露出一個微笑。
“貧賤之人,拿不出稻米、美酒,實在慚愧。”
“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高楷笑了笑,忽然問道。
“老丈逗留陽世,可有什麼心願未了?”
“這……”眾文武皆驚,不明白大王此言何意。
惟有孫伯端、呂洪二人喟然長嘆︰“逝者已矣,本該前往冥府,卻強行滯留人世,必有人從中作梗。”
崔皓駭然︰“這老丈,竟然死了?”
孫伯端微微點頭。
老丈躬身一拜︰“請秦王隨老朽入城,待老朽一一說來。”
話音剛落,他身體一晃,如一枚風中枯葉,打著旋飛了起來,向城門飄去。
趙�O擺桑骸按笸 飫險珊 浯牽 豢汕嶁擰! br />
崔皓附和︰“不如派一隊小卒入城,一探究竟。”
高楷否決︰“滴水之恩,涌泉相報。”
“這滿城軍民,遭遇飛來橫禍,無辜慘死,本就不幸。”
“如今滯留人世,無法入土為安,魂歸幽冥,更是淒慘。”
“我喝老丈一壺水,自當報答。”
在他眼中,整座襄邑城灰氣彌漫,血光隱隱,民眾皆受屠城之災,慘不忍睹。
他當先邁步,向城門走去。
老丈回頭望見,滿臉感激。
“大王?”眾人阻止不及,只能緊隨其後。
一路走來,屋舍、館驛、驢棚,諸多建築毀壞殆盡,只剩一堆瓦礫,隱約有焦黑痕跡。
惟有北面一座縣衙,尚且完好。
只是,衙門外,一顆顆頭顱堆成一座小山,碼放得整整齊齊。
竟是一座京觀!
王景略攥緊手掌︰“殺人不過頭點地,為何還要如此殘忍?”
張建兆氣憤難當︰“何人做下這等惡事?”
老丈嘆道︰“宋王派兵征糧,把城中所有糧食搜刮一空。”
“我等本以為逃過一劫,縱然沒了糧食,好歹留下一條性命。”
“不成想,那些兵卒好生凶惡,不僅搶光糧食,更縱火焚燒,毀掉全城。”
“我等本想逃難,去往汴州覓食。奈何,宋軍見人便殺,無論男女老少,都逃不過一死。”
張建兆氣憤道︰“孟元朗竟如此狠毒?”
郭恪面露疑惑︰“我一路觀察,並未發現一具尸身,這是為何?”
老丈哀聲道︰“他們都在縣衙內,可恨,老朽進不去。”
高楷放眼一觀,這縣衙平平無奇,和尋常所見並無多大區別。
卻有點點金光,聚攏在門檐上,形成一張符咒。
“�、嘛、呢、叭、咪、�A俊 br />
他心中了然,有這六字真言加持,鬼魂不得靠近,否則,必然落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二位道長,能否將其破除?”
孫伯端搖頭︰“道、佛之法,如涇渭分明,彼此針鋒相對。”
“此咒另有制約,我二人一旦靠近,便會自毀,波及整個縣衙。”
趙�齱@擼骸扒 壞婪 洌 哺以齏危 依窗閹 毫恕! br />
他邁步上前,還未登上石階,便被一道金光彈了回來。
反復三次,仍然靠近不得。
眾人不信邪,一一試驗,卻徒勞無功。
老丈泣道︰“天亡我等,萬眾皆化為飛灰。”
“連入冥府也不能了……”
高楷擰眉︰“這六字符咒,莫非無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