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洪搖頭︰“因果輪回,萬法皆空,若有玄黃之氣護佑,此咒不過一張廢紙。”
玄黃之氣?高楷目光一亮,邁步登上石階,將符咒撕成粉碎。
金光溢散,大門轟然洞開,竟毫無阻滯。
呂洪、孫伯端愕然,眾文武心懷敬畏。
老丈歡喜不已︰“謝秦王!”
高楷暗嘆一聲,踏入縣衙。
目光所及,一具具尸體壘成數堆,按照男女老少分門別類,口、鼻、耳中,皆塞滿淡黃色粉末。
靠近細看,可見每一具軀干表面,都覆蓋著一層細沙,密密麻麻。
崔皓驚呼失聲︰“這……這莫非便是用鹽腌制的,軍,軍……糧?”
說到最後,話語聲微弱下去,呼吸聲卻陡然粗重起來。
縱然百般設想,也比不上親眼所見。
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慘遭殺戮也就罷了,竟連尸體也不放過,砍下首級,腌制成軍糧,給麾下兵卒食用。
何等殘忍?
諸將怒不可遏,叫嚷著殺入宋城,把孟元旦碎尸萬段。
“此人毫無人性。”高楷搖頭一嘆,看著一具具無頭尸身,問道。
“老丈所求,可是將尸首縫合,再行下葬?”
“正是!”老丈忙道,“我等命如草芥,雖是浮萍,但也盼望著留個全尸。”
“否則,即便入了冥府,也會成為野魂野鬼,不得超生。”
高楷頷首︰“我自當全力相助。”
他轉而下令︰“讓軍中醫者、善使針線之人來,縫合尸首。”
“遵令!”
只是,看著數堆尸山,醫者們一時無從下手。
老丈怔愣片刻,忙道︰“鄉親們都出來吧,認一認自己的腦袋、身體。”
“是!”一陣陰風拂過,襄邑百姓飄然而現。
拜謝高楷之後,他們指著尸山、京觀,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這顆禿頭是我的,年過四十,頭發也逐漸稀疏,終究不見了,嘿嘿!”
“民女梳著螺髻,插了兩根荊釵,額頭有一顆痣。對,就是那個!”
“小老兒有一把山羊胡子,左臉上有一道疤,年輕時殺豬來著,可惜老了不中用了。喏,就在你腳邊。”
“我扎著兩個小 ,穿著一套新衣裳,是我娘用粗布縫的,她的手可巧了。”
大抵是死了,對官兵不再那麼懼怕,找回自己身體之後,諸多婦女飄蕩著,往尸體上一撲,暫且活絡起來。
一個個穿針引線,給自家夫君、孩兒縫起頭顱。
一個少年郎蹦跳著一頭扎入尸山,拔蘿卜似得掏出一顆腦袋。
“阿娘,我找到三弟的頭了。”
一個瘦小漢子搓著雙手,憨笑道︰“荊娘,還是你的手最巧。”
“縫起來,若不細看,還真瞧不出來。”
一個小女孩躺在婦人膝蓋上,撒嬌道︰“阿娘,孩兒想听你再唱一遍曲子。”
“好!”婦人溫柔一笑,輕聲道。
“蠶兒臥,車兒搖。”
“桑梓綠如蓋。”
“上棲鳥,下馳驢。”
“阿耶耕地忙,阿娘來織布。”
“盼明兒吃飽好睡覺。”
一陣微風拂過,所有尸體躺倒在地,所有人隨風而散。
惟有一聲聲感激,飄蕩在風里。
“秦王大恩大德,草民、民女來世再報……”
眾人嘆息無言,高楷提筆寫下一篇誄文,燒黃紙祭奠。
孫伯端、呂洪盤膝而坐,念起救苦妙經。
“十方諸天尊,其數如沙塵。化形十方界,普濟渡世人。”
不久後,東方既白,一絲一縷玄黃之氣落下。
高楷嘆道︰“好生安葬。”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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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將齊聲附和,恨不得立刻殺入宋城,把他大卸八塊。
高楷沉聲道︰“召集五千精兵,隨我突襲宋城。”
“遵令!”
……
此刻,宋城,宋王府。
孟元朗喝著酒,嚼著肉,囫圇道︰“高楷大軍到哪了?”
下首一員猛將,皮膚黝黑,膀大腰圓,名叫劉思明,應聲而出。
“斥候探知,他途經襄邑,正往宋城奔來。”
“他有多少兵馬?”
“足有十萬之眾!”
“不過,他親領五千步騎,叫囂著殺到城外。”
“五千人?”孟元朗嘿然一笑,“高楷如此托大,瞧不起我們宋州兒郎麼?”
劉思明冷哼︰“攻打開封時,他十萬大軍齊出,輪到我們,卻只派五千人,分明不把我們放在眼中。”
“大王,末將願為先鋒,領千騎,把他殺了,取他頭顱下酒喝。”
孟元朗剛要答應,卻見下首一個和尚勸阻。
“劉將軍不可輕敵大意!”
“高楷詭計多端,僅派五千人分明是激將法,誘使我等中計。”
“況且,他麾下謀士如雲,武將如雨,不可等閑視之。”
觀此人面貌,卻是慧雲。
劉思明不屑︰“我自幼習武,力大無窮,有萬夫不當之勇,縱然西楚霸王、呂溫侯在世,也無所畏懼。”
“即便十萬秦軍皆至,又有何妨?”
“好!”孟元朗大笑,“你有這等銳氣,我怎能不成全?”
“便予你一千驍騎,砍下……”
“大王且慢!”慧雲勸諫,“為防萬一,不如增派四千騎兵出戰。”
劉思明不以為然︰“高楷此行,只帶了幾個小將。”
“夏侯敬德、李光焰遠在洛陽,有什麼好怕的?”
慧雲執意道︰“大王,鄭家父子前車之鑒,不可不察!”
孟元朗吐出一塊雞骨頭,哂笑道︰“既如此,思明,孤再給你四千騎兵,擂鼓助威。”
“務必砍下高楷腦袋!”
“遵令!”劉思明略一拱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慧雲嘆道︰“劉將軍雖有勇力,但太過莽撞,恐怕免不了中計。”
孟元朗諷刺道︰“鄭家父子機關算盡,費盡心思不也落個身死族滅的下場?”
“和高楷耍心眼子,你能斗得過他麼?”
慧雲啞口無言。
孟元朗瞥他一眼,灌了一口酒,抹了抹嘴。
“孤可從未指望劉思明這個木頭疙瘩,能擊敗高楷。”
“那為何?”慧雲大惑不解。
“打得過高楷,便打,打不過,大不了投降。”孟元朗低笑。
“他不是標榜仁德,從不殺降卒麼?”
“我主動投靠,他還不封我一個大將軍,好吃好喝供起來?”
“有朝一日,我在秦國待膩了,轉投他處便是。”
“天大地大,必有我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