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
魯定公十年的春日,孔子在杏壇為弟子講學。陽光透過杏林灑在竹簡上,將 “關雎” 二字照得透亮。他手持《詩經》竹簡,拇指按在 “鳩” 字的竹節處,高聲誦讀︰“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聲音清亮如玉石相擊,尾音帶著洛邑方言特有的微揚。子路忍不住用魯國曲阜的土話問︰“夫子,鄉音多親切,為何偏用這拗口的調子?” 孔子放下竹簡,望向遠方的伊洛平原方向 —— 那里是周天子所在的王畿,也是雅言的發源地。“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
《論語?述而》記載的這句箴言,像一縷清泉,流過兩千五百年的語言長河︰“雅言” 不是簡單的標準語,而是文化傳承的載體;“《詩》《書》執禮” 用雅言,不是刻板的形式,而是對經典與禮儀的敬畏。這種對語言規範的堅守,藏著儒家 “正名” 的密碼︰語言的統一是思想統一的前提,正如《禮記?中庸》“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規範的語言能確保文化的準確傳遞。從孔子的杏壇誦讀到當代的普通話推廣,這種 “雅言傳經典” 的精神始終是文明的紐帶。
一、雅言︰春秋時期的 “通用語”
“雅言” 在先秦文獻中,是與 “方言” 相對的概念。“雅” 通 “夏”,《尚書?禹貢》將中原地區稱為 “夏”,《說文解字》“夏,中國之人也”,故 “雅言” 即 “夏言”,是夏商周三代在王畿地區今河南洛陽一帶)形成的共同語。西周時期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雅言隨禮樂制度推廣至各諸侯國,成為官方活動的通用語言;春秋時期 “禮崩樂壞”,諸侯割據導致 “言語異聲,文字異形”《說文解字?序》),雅言的地位才逐漸動搖。
1954 年河南洛陽中州路西周墓葬出土的青銅禮器 “矢令彝”,銘文記載 “王令周公子明保尹三事四方,受卿事寮”,其中 “王令”“尹三事四方” 等術語,與《尚書?周書》的用詞完全一致,證明西周時期確有統一的官方語言雅言)。這種語言在語音上 “清濁分明”,詞匯上 “稱謂固定”,語法上 “句式規整”,與各地的方言形成鮮明對比。
孔子所處的魯國,雖有自己的方言“魯語”),但作為周公封地,保留了較多周室禮樂傳統,雅言使用更為普遍。《禮記?王制》記載 “五方之民,言語不通,嗜欲不同。達其志,通其欲,東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 ,北方曰譯”,翻譯官 “寄”“象”“狄 ”“譯” 的存在,證明方言差異已嚴重阻礙交流。孔子周游列國時,從魯國今山東曲阜)到衛國今河南淇縣),從陳國今河南淮陽)到蔡國今河南上蔡),若不用雅言,便難以與各地士人溝通 —— 某次在衛國,他用雅言與蘧伯玉談論 “仁政”,對方贊嘆 “夫子之言,如鐘鼓之音,清越可辨”《孔子家語?賢君》),正是雅言的溝通效果。
“雅言” 的語音系統可通過《詩經》的押韻規律推斷。《詩經?周南?關雎》“鳩、洲、逑” 同屬 “幽部” 韻,《邶風?燕燕》“遠、遠、緩” 同屬 “元部” 韻,這種跨地域詩歌的統一押韻,證明存在共同的語音標準雅言)。現代音韻學研究發現,雅言的聲母系統較簡單約 20 個),韻母分陰聲、陽聲、入聲三類,聲調可能只有平聲和入聲兩種,這種簡潔性使其易于在不同地域傳播。
詞匯方面,雅言對 “禮器”“官職”“倫理” 等有固定稱謂。如 “鼎” 在雅言中特指祭祀用的三足禮器,而齊國方言稱 “鑊”,楚國方言稱 “鬲”;“君” 在雅言中是對諸侯的尊稱,方言中可能用 “公”“侯” 等替代,易造成混淆。孔子在《論語?子路》中強調 “名不正則言不順”,雅言的規範正是 “正名” 的基礎 —— 語言統一才能概念清晰,避免誤解,正如《周易?系辭》“鼓天下之動者存乎辭”,統一的語言能 “鼓天下之動”,推動文化傳播。
對比 “方言” 的地域性,更顯 “雅言” 的文化意義。方言是地域文化的載體,如楚國方言 “扈” 指 “被”《楚辭?離騷》“扈江離與闢芷兮”),“紉” 指 “串聯”“紉秋蘭以為佩”),具有獨特的文學表達;而雅言是中原文化的共同載體,承載著禮樂傳統。孔子用雅言講授《詩》《書》,是為了讓來自各地的弟子如魯人顏回、衛人子貢、宋人司馬牛)都能準確理解經典,這種 “求同存異” 的語言策略,使儒家思想能突破地域限制,成為影響深遠的學派。
二、《詩》用雅言︰情感共鳴的通用密碼
《詩經》作為 “五經” 之一,是孔子教學的核心內容,他曾告誡兒子孔鯉 “不學《詩》,無以言”《論語?季氏》),將《詩》的語言視為立言的基礎。這部收錄 305 篇詩歌的總集,來自十五國周南、召南、邶、 、衛、王、鄭、齊、魏、唐、秦、陳、檜、曹、豳),“風” 是各地民謠,“雅”“頌” 是王室樂歌,若用方言誦讀,會破壞其韻律和意義,故孔子 “誦《詩》三百,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史記?孔子世家》),這里的 “音” 便是雅言的音律。
《詩經》的 “賦比興” 藝術,需通過雅言才能完整呈現。“賦” 是鋪陳敘事,如《詩經?衛風?氓》“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用雅言誦讀時,“蚩蚩”憨厚貌)、“謀”商量婚事)等詞匯的準確發音,能保持敘事的連貫性;某次子路用魯方言讀成 “氓之痴痴”,將 “蚩蚩” 誤為 “痴呆”,孔子當即糾正︰“雅言‘蚩蚩’為厚,非痴也,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比” 是比喻,如《詩經?魏風?碩鼠》“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以 “碩鼠” 喻貪官,雅言中 “鼠” 的意象固定貪婪),而楚國方言稱鼠為 “鼬”,易失去比喻的力度;孔子講解時特意用雅言強調 “鼠者,偷食之物,以比官吏之貪”,確保弟子理解其諷刺意味。
“興” 是起興,如《詩經?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用雅言的韻律“華”“家” 押韻)能引發情感共鳴 —— 桃花盛開的意象與新娘出嫁的喜悅通過韻律相連,正如《禮記?樂記》“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雅言的聲韻是情感的最佳載體。子夏曾問 “《詩》雲‘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何謂也?” 孔子答 “繪事後素”《論語?八佾》),正是因為子夏用雅言理解了詩句的美感,這種共鳴離不開語言的統一。
孔子用雅言教《詩》,強調其 “興觀群怨” 的功能。《論語?陽貨》“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
“興”激發情感)需雅言的韻律 ——《詩經?秦風?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的蒼涼感,通過雅言的入聲韻“蒼”“霜”)傳遞,方言的平聲韻則難以表達;
“觀”觀察社會)需雅言的準確 ——《詩經?小雅?十月之交》“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用雅言準確的時間稱謂“朔月” 指初一),能讓弟子理解當時的天文災異;
“群”團結眾人)需雅言的共識 —— 弟子們來自不同國家,只有通過雅言,才能對《詩經?小雅?鹿鳴》“呦呦鹿鳴,食野之隻。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的宴飲之樂產生共同理解;
“怨”委婉批評)需雅言的含蓄 ——《詩經? 風?相鼠》“相鼠有皮,人而無儀”,用雅言的反問語氣“人而無儀,不死何為”)表達對無禮者的批評,既尖銳又不失文雅,方言的直白則可能顯得粗俗。
《詩》用雅言的傳統,影響後世的詩歌創作。漢代 “樂府詩” 需合 “樂府官話”繼承雅言)才能演唱,《孔雀東南飛》“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 的押韻,與《詩經》的雅言韻律一脈相承;唐代律詩的押韻遵循 “官韻”《切韻》系統),與雅言的規範一致,杜甫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的 “下”“來” 雖不押韻古音押韻),卻符合唐代官話的語音系統;直至今天,普通話朗誦唐詩仍能體會其韻律美,證明統一語言對文學傳承的重要性,這與孔子用雅言教《詩》的初衷一致。
三、《書》用雅言︰歷史智慧的準確傳遞
《尚書》作為上古歷史文獻的匯編,記載了唐虞至商周的重要史事如 “堯典”“湯誓”“牧誓”),是孔子 “述而不作” 的重要依據。這些文獻最初用 “古雅言” 寫成,經過數百年流傳,若不用雅言講授,極易因方言差異導致誤讀,如 “天命” 在雅言中是 “上天的命令”政治概念),而某些方言可能曲解為 “吉凶禍福”迷信概念),失去其原有的政治內涵。
孔子對《尚書》的解讀,依賴雅言的準確詞匯。《尚書?堯典》“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俊德” 在雅言中特指 “大德”如堯的 “欽明文思”),孔子在講授時強調 “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論語?學而》),正是基于雅言對 “俊德” 的理解 ——“親九族” 是 “仁” 的起點;若用方言將 “俊德” 解為 “才能”,則失去其倫理意義。
《尚書?大禹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道心” 在雅言中是 “道義之心”,孔子將其發展為 “仁” 的思想,告誡弟子 “道心者,仁也,需精一守中”;而齊地方言將 “道心” 稱為 “天心”,易與 “天命” 混淆,孔子特意用雅言辨析 “道心在人,天命在天,不可混為一談”。
“《書》用雅言” 的核心是保持歷史的真實性。《論語?為政》“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孔子感嘆歷史記載的缺失,而雅言作為規範語言,能減少文獻傳抄中的誤差。他整理《尚書》時,“刪其繁重,取其切于教化者”《漢書?藝文志》),用雅言統一術語,如將不同版本中的 “德”“得” 統一為 “德”雅言中 “德” 指品德,“得” 指獲得),確保弟子能準確把握 “三代之治” 的智慧。
《尚書?商書?湯誓》記載商湯伐桀的誓師詞︰“有夏多罪,天命殛之。” 孔子用雅言講解時,特別強調 “天命” 不是宿命,而是 “民心所向”,因雅言中 “天” 與 “民” 相通《尚書?泰誓》“天視自我民視,天听自我民听”);若用方言將 “天命” 解為 “天帝的命令”,則會歪曲湯武革命的正義性,這正是孔子堅持用雅言的原因 —— 歷史的真相依賴語言的準確傳遞。
對比戰國時期的 “百家爭鳴”,更顯《書》用雅言的必要性。諸子百家各用方言著書,導致 “道術將為天下裂”《莊子?天下》)︰墨家用語 “兼愛”“非攻” 帶有魯南方言特色,道家 “道”“自然” 的表述受楚地方言影響,法家 “法”“術”“勢” 的術語則有三晉方言印記;而孔子用雅言傳《書》,為儒家思想奠定了統一的術語基礎,如 “德”“禮”“仁” 等核心概念在雅言中保持穩定,使儒家學說能跨越地域傳播。
漢代董仲舒在《春秋繁露?深察名號》中說 “名者,大理之首章也”,強調語言對思想的決定作用,這正是對孔子 “《書》用雅言” 傳統的繼承。當《尚書》的 “明德慎罰” 通過雅言準確傳遞,“為政以德” 的儒家思想才能深入人心,可見語言的統一是文化傳承的重要保障。
四、執禮用雅言︰儀式莊重的語言保障
“執禮” 指執行禮儀如祭祀、宴飲、朝聘),這些場合的語言需莊重、準確,雅言是最佳選擇。《禮記?曲禮》“毋不敬,儼若思,安定辭”,“安定辭” 即語言沉穩規範,方言的隨意性會破壞禮儀的嚴肅性,如祭祀時稱呼 “神靈” 的稱謂,雅言稱 “皇天上帝”“列祖列宗”,而方言可能用 “老天爺”“老祖宗” 等俚俗說法,顯得不恭敬。
孔子在禮儀中的語言實踐,嚴格遵循雅言規範。《論語?鄉黨》詳細記載他的禮儀言行︰
“入公門,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門,行不履閾。過位,色勃如也,足 如也,其言似不足者。” 在朝堂上經過君主空位時,“其言似不足者” 是因雅言的謙遜表達如用 “敢”“竊” 等謙辭);
“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 如也。” 與不同等級的人說話,雅言的語氣有別 —— 對下大夫中級官員)用 “侃侃”直率),對上大夫高級官員)用 “ ”和悅而正直),既符合禮儀又不失真誠,體現 “禮之用,和為貴”《論語?學而》);
“君召使擯,色勃如也,足 如也。揖所與立,左右手,衣前後, 如也。趨進,翼如也。賓退,必復命曰︰‘賓不顧矣。’” 作為君主的儐相接待賓客),用雅言準確傳達命令如 “賓不顧矣” 報告賓客已離去),語言簡潔莊重,避免方言的冗余。
“執禮用雅言” 的核心是 “別尊卑,明貴賤”。禮儀中的稱謂如 “君”“臣”“父”“子”)在雅言中有嚴格區分︰
對君主稱 “君” 或 “王”,自稱 “臣”;
對父親稱 “父”,自稱 “子”;
對兄長稱 “兄”,自稱 “弟”;
這些稱謂在雅言中固定不變,而方言可能稱謂模糊如某些方言 “父”“叔” 不分),導致 “君臣父子” 的倫理關系不清。孔子在《論語?顏淵》中說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雅言的規範正是這種倫理秩序的語言體現 —— 語言清晰才能身份明確,禮儀才能發揮 “序民人”《禮記?樂記》)的作用。
祭祀禮儀中的祝詞,尤其依賴雅言的準確。《禮記?祭統》“夫祭有三重焉︰獻之屬,莫重于裸;聲之屬,莫重于升歌;舞之屬,莫重于《武宿夜》”,其中 “升歌”演唱《詩經》)需用雅言,如《詩經?周頌?清廟》“于穆清廟,肅雍顯相。濟濟多士,秉文之德”,用雅言的清越聲調表達對文王的崇敬,方言的濁音則顯得不莊重。孔子曾說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論語?八佾》),這種 “如在” 的虔誠,需通過雅言的莊重表達來維系。
歷史上的 “禮崩樂壞” 常伴隨語言混亂。春秋時期 “季氏八佾舞于庭”《論語?八佾》),不僅是禮儀僭越用天子的八佾舞),其祭祀時的祝詞也 “多俚俗”《左傳?昭公二十五年》),如將 “皇天” 稱為 “老天爺”,與雅言的莊重相悖;而孔子 “執禮用雅言”,是試圖通過語言規範恢復禮儀的嚴肅性,正如《禮記?中庸》“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語言的規範是修身的基礎 —— 當一個人在禮儀中能準確使用雅言,其行為也會自然合乎禮。
五、孔子的語言觀︰雅言與方言的辯證統一
孔子並非否定方言,而是主張 “雅言為主,方言為輔”。《論語?述而》“子所雅言”,“所” 字表明雅言是特定場合教學、執禮)的選擇,日常交流可能使用方言,如他在魯國與鄉鄰對話,可能用魯地方言,《論語?鄉黨》“鄉人之飲酒,杖者出,斯出矣”,與鄉人飲酒時的互動,用方言更顯親切。這種 “因場合擇語言” 的靈活,避免了語言規範的僵化。
他對弟子的語言教育也體現這種辯證。《論語?先進》記載 “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公西華曰︰‘由也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赤也惑,敢問。’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回答同一問題,孔子根據弟子性格冉有退縮、子路冒進)調整語氣,這種 “因材施教” 的語言策略,與 “雅言為主,方言為輔” 的原則一致 —— 核心思想雅言)不變,表達形式語氣)靈活。
“雅言” 是 “仁道” 傳播的工具。孔子的核心思想 “仁”,需通過雅言才能準確傳遞,如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論語?顏淵》),“欲”欲望)“施”施加)等詞匯在雅言中有明確內涵,楚地方言 “欲” 與 “要” 混用,可能弱化其道德意味;他周游列國 “傳道”,若不用雅言,“仁” 的理念便會因語言障礙而失真,這是他重視雅言的根本原因 —— 語言統一是思想統一的前提。
對比 “鄭聲淫” 的批評,更顯雅言的價值。《論語?衛靈公》“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鄭聲” 是鄭國的民間音樂,其歌詞多用方言俚語如《詩經?鄭風?溱洧》“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 兮” 的直白情愛表達),孔子認為其 “淫”過度放縱);而雅言的 “《詩》《書》之聲”,則 “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論語?八佾》),語言的規範與情感的適度相統一,體現儒家的 “中庸” 之道。這種對 “雅” 與 “俗” 的區分,不是文化歧視,而是對 “文質彬彬”《論語?雍也》)的追求 —— 語言需有 “文”規範),也需有 “質”真誠),雅言正是 “文質平衡” 的體現。
六、歷史回響︰雅言傳統的傳承與演變
漢代 “國語” 對雅言的繼承,體現在 “洛陽語” 的官方地位。西漢定都長安,仍以 “洛陽語” 為 “國語”繼承雅言),《漢書?藝文志》“漢興,蕭何草律,亦著其法,曰︰‘太史試學童,能諷書九千字以上,乃得為史。又以六體試之,課最者以為尚書、御史、史書令史。’” 這里的 “諷書” 需用國語,確保文書的統一。許慎《說文解字》“蓋文字者,經藝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後,後人所以識古”,整理文字以 “國語” 為標準,與孔子用雅言正名一脈相承。
東漢鄭玄注 “三禮”,用 “今文”漢代通行語)解釋古雅言,體現 “雅言” 隨時代演變的靈活性。他注《周禮?天官?膳夫》“凡王之饋,食用六谷”,將古雅言的 “六谷”黍、稷、稻、粱、麥、 )譯為漢代通行的 “五谷”粟、麥、稻、黍、稷),既保持經典原意,又便于時人理解,這種 “古今語言的橋梁” 作用,與孔子用雅言傳經的精神一致。
唐代 “官話” 的形成與發展,使雅言傳統得以延續。唐代以 “長安話” 為官方語言,科舉考試需用官話,《新唐書?選舉志》“凡進士,試時務策五道,帖一大經”,“帖經”默寫經典)需用官話讀音,確保對 “經義” 的準確理解。王維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的詩句,用官話吟誦時 “親” 與 “身” 押韻古音),這種韻律美正是對《詩經》雅言傳統的繼承。
日本、朝鮮的遣唐使學習唐語官話),將漢字詞引入本國語言,證明雅言傳統的國際影響。日本《萬葉集》中的 “和歌”,大量使用漢語借詞如 “明月”“春風”),讀音模仿唐語;朝鮮《三國史記》用漢文寫作,語法受唐語影響,正如孔子用雅言傳經,唐代用官話傳播中華文化,語言成為文明交流的紐帶。
明清 “官話” 與白話的並行,延續了 “雅俗並存” 的模式。明清以 “北京話” 為基礎形成官話,用于官方文書、科舉考試;同時白話文學興起如《紅樓夢》《水滸傳》),但科舉仍需用官話寫作“八股文” 需用規範語言)。這種 “雅用于官方,俗用于民間” 的格局,與孔子 “雅言用于詩書執禮,方言用于日常” 的模式一致,體現語言規範與生活語言的辯證統一。明代呂坤《交泰韻》“夫雅言者,天下之公言也;方言者,一方之私言也。公言行則私言廢,私言廢則天下通”,雖強調官話的統一作用,也承認方言的存在價值,與孔子的語言觀一脈相承。
七、雅言的當代映射︰普通話與文化認同
普通話推廣是現代雅言實踐,其與雅言的精神內核一脈相承。1955 年 “全國文字改革會議” 確定 “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話為基礎方言,以典範的現代白話文著作為語法規範” 的普通話,與孔子的雅言一樣,旨在消除方言隔閡,便利交流。據教育部數據,2020 年全國普通話普及率達 80.72,較 2000 年的 53.06 大幅提升,為文化教育、經濟發展提供語言保障 —— 偏遠山區的孩子通過普通話接受教育,農民工通過普通話在城市就業,這種溝通的便利,正是 “子所雅言” 在當代的延續。
經典誦讀中的語言規範,讓雅言傳統煥發新生。近年來 “國學熱” 中,用普通話誦讀《詩經》《尚書》,能保持韻律和意義的準確︰
《詩經?邶風?擊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普通話朗誦時 “手”“老” 的韻腳雖不明顯古音押韻),但通過拼音標注的 “古韻”,仍能體會其深情;
《尚書?大禹謨》“滿招損,謙受益”,用普通話的清晰發音,讓 “自滿招致損失,謙虛得到益處” 的道理家喻戶曉;
中小學教材中的文言文注釋,用普通話解釋古雅言如 “走” 譯為 “跑”,“兵” 譯為 “兵器”),確保學生理解,正如孔子用雅言教弟子,現代教育用普通話傳經典,語言的橋梁作用從未改變。
八、雅言的終極意義︰文化傳承的語言紐帶
“子所雅言” 的終極意義,是通過語言規範保障文化傳承的連續性。《詩》《書》是文化基因,禮儀是行為準則,雅言則是傳遞這些基因的載體,正如《周易?系辭》“言語者,君子之樞機”,語言是思想的關鍵,統一的語言能確保文化基因不被曲解、不失傳。從 “關關雎鳩” 的愛情觀到 “克明俊德” 的道德觀,從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的倫理觀到 “禮之用和為貴” 的處世觀,正是通過雅言及後世的國語、官話、普通話)的準確傳遞,才成為中華民族的精神財富。
從孔子的雅言到當代的普通話,語言規範的本質不變︰促進理解,凝聚共識。方言是地域文化的瑰寶如粵語的九聲六調、吳語的軟糯婉轉),雅言普通話)是民族文化的紐帶,二者並行不悖 —— 正如孔子在杏壇用雅言講授,在鄉鄰間用方言交流,現代社會也需 “推普” 與 “保方” 並重︰推廣普通話便于全國交流,保護方言留住地域特色,在統一中尊重差異,在差異中尋求共識,這是對 “和而不同”《論語?子路》)儒家智慧的最好實踐。
孔子的 “雅言” 之教,像一條看不見的線,將《詩》《書》的智慧、禮儀的莊重串聯起來,穿越千年仍在發揮作用。當我們用普通話朗讀 “關關雎鳩”,當我們在禮儀場合使用規範語言,當我們用標準中文向世界講述中國故事,都是在延續 “子所雅言” 的精神 —— 語言不僅是交流工具,更是文化的血脈,守護語言的規範,就是守護文明的根基,正如那被孔子用雅言講授的《詩》《書》,文字雖古,意義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