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辰听著爹的話,心里琢磨開了。
爹信祖宗保佑,信算命先生的話,這心思他懂。
村里老一輩,大都這樣。
“爹,您說的有道理,”
周辰點點頭,幫爹把一捆黃表紙捆得更緊些,“有些人吶,是太信運氣了,覺得啥都是老天爺賞的。可光靠天,人自己不立起來,那哪成?天上還能掉餡餅咋的?所以還得靠自己才行啊!”
他頓了頓,看著父親皺紋深刻的臉,“這‘听天命’,說白了,就是給自己心里找個依靠,圖個踏實。人活著,總得有點念想,有點敬畏。”
周父看了周辰一眼,沒反駁,只是悶頭又緊了緊綁貨的麻繩︰“就你道理多!趕緊的,把東西都綁結實嘍,路滑!”
父子倆又說了幾句閑話,周辰便先回家準備。
按照老規矩,清明祭祖,家里懷著身孕的女人是不去的。
周辰跟甦桃桃交代了一聲,便和爹一起,把準備好的香燭紙錢、幾樣簡單的供品,還有幾把新買的鐮刀鐵鍬,一股腦搬出來,小心翼翼地綁在周辰那輛二八大杠的後座上。東西不少,綁得跟座小山似的。
周父推著自己的舊自行車出來,看著後座,又叮囑道︰“待會兒路過村部,得跟你洪偉叔言語一聲。修繕祖墳不是小事,他是支書,他出面招呼一聲,能省不少麻煩。有些事,村里人看著支書的面子,也好說話些。”
周辰跨上車,腳撐著地︰“爹,錢是我出,活是我干,還能有人跳出來攔著不讓修祖墳?”
周父瞪他一眼︰“話不是這麼說!你洪偉叔是長輩,也是村里管事的,知會一聲是禮數!顯得咱敬重人家!懂不懂?”
周辰嘿嘿一笑︰“懂!懂!爹您這‘人情世故’的老姜,辣得很!我這嫩姜還有得學呢!”
周父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哼了一聲︰“那是!老子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都多!你小子,要學的還多著呢!”
周辰呵呵一笑沒說話。
小白還想跟著去,周辰呵斥了幾聲,讓它呆在家里,甦桃桃在家里則是做青團。
父子倆一前一後,騎著車,在蒙蒙細雨中慢悠悠地往村部蹬。
雨絲落在臉上,涼絲絲的。車輪碾過泥濘的土路,不時發出“咯吱”的輕響。
到了村部門口,周洪偉正披著件舊雨衣在屋檐下張望,看樣子也是在等家里人一起去祭祖。見到他們,連忙招手。
“洪偉叔!” 周辰和周父停下車。
“哎!正要出門呢?東西都備齊了?” 周洪偉關切地問。
“齊了齊了,” 周辰笑呵呵應著。
這邊周父則是把周辰想修繕祖墳的事說了。
“阿辰這孩子有心,說現在手頭寬裕點,想把咱老周家那片墳地好好拾掇拾掇,除除草,添添土,該立碑的立個碑。”
周洪偉一听,眼楮頓時亮了,用力拍了下周辰的肩膀︰“好!好啊阿辰!這可是積德的大好事!前些日子給媽祖娘娘廟捐錢修廟,我就說你仁義!現在又惦記著祖宗!咱們老周家,總算是出了個有出息、有孝心的後輩了!”
他語氣感慨,“說不定啊,咱周家這斷了多年的族譜,真能指望你給續起來!以後建個像樣的宗祠,也不是沒可能!”
這一頓夸,夸得周辰都有點不好意思了,連連擺手︰“洪偉叔,您快別說了!這點事不算啥。您今天也去祭祖吧?”
“去!等茂全回來,一塊兒去!你們爺倆先走,路滑,慢著點!”
周洪偉囑咐道。
告別了周洪偉,父子倆繼續冒雨前行。
路越來越泥濘,自行車輪子很快就被濕泥糊住了,蹬起來格外費勁。
騎一段,就得停下來,找根樹枝或木棍,把後輪瓦蓋和輻條間塞滿的爛泥“ 哧 哧”地刮掉。冰冷的雨水順著脖頸往衣服里鑽,褲腿也濺滿了泥點子。
好不容易,才到達了位于村子後山坡的周家祖墳地。
這片地其實很少有人來,所以顯得有些破敗。
眼前的景象,比周辰記憶中的還要淒涼幾分。
雖然每年清明也有人來簡單祭掃,但顯然只是杯水車薪。
雨幕下,十幾個墳包靜默地伏在山坡上。
墳頭上,枯黃的野草在雨中顯得格外茂盛。
幾塊殘存的石碑東倒西歪,早已被歲月風雨侵蝕得模糊不清,有的干脆只剩下半截石樁。墳地邊上那一排松樹,在雨中透出一點倔強的墨綠色。
“哎,好多年沒來,咱們祖墳都成這里了。”
周辰有些尷尬,之前出去混的時候,可是一次都沒有來過。
“就這樣都不錯了,好歹有一個根呢。”
周父點了一根煙,也遞給了周辰一根。
倆人先抽了一口煙,休息了一下。
冷風裹著雨絲吹過,帶著泥土的氣息。
“爹,今天弄完估計夠嗆,先簡單的收拾一下,順便燒點紙吧。”
周辰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望著這片荒涼破敗的祖塋,心頭沉甸甸的,像是壓了塊石頭。
他想起村里老人常說的一句話︰看一個家族的後人有沒有出息,有沒有心,看看他家的祖墳就知道了。眼前這片景象,無聲地訴說著周家過往的沉寂與艱難。
“行,想要好好收拾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
周父點點頭,雨水順著他的舊斗笠邊緣滴落。
隨後周辰沒說話,只是彎腰從自行車後座上解下了帶來的鐮刀和鐵鍬,遞了一把給周父。
冰涼的鐵器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他深吸了一口帶著濕冷草腥味的空氣,率先走向了離他最近的一個被荒草幾乎淹沒的墳頭。
“續族譜就從除草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