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午後，陽光穿過圖書館老槐樹虯結的枝干，將細碎的金色光斑灑在陸謙然的肩頭。老槐樹的葉子泛著微微泛黃的綠，在微風里輕輕搖曳，光影便隨著葉片的舞動在他身上游移，像無數跳躍的精靈。他坐在二樓閱覽區的木桌前，脊背挺直如松，手中的書頁被風掀起一角，他卻不急不忙，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按住，繼續低頭研讀。黑框眼鏡的邊框折射著細光，讓他專注的側臉顯得格外清雋，仿佛連周圍翻書頁的沙沙聲、鋼筆劃過紙面的輕響，都成了為他讀書節奏而存在的背景音。
甦槿倚在二樓欄桿旁，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金屬扶手。欄桿上斑駁的綠漆還帶著歲月的紋路，她的目光卻穿過層層疊疊的光影，落在他微微卷曲的睫毛上——那睫毛在眼下投下細密的陰影，隨著翻頁的動作輕輕顫動。記憶突然被扯回初遇那天︰同樣明亮的陽光斜斜地切過圖書館的玻璃窗，陸謙然穿著白色襯衫，在哲學書架間徘徊時，袖口不經意蹭過她的指尖。那一刻，書架上積年的灰塵被陽光照得閃閃發光，他轉身時揚起的發梢帶著淡淡的薄荷香，讓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如今想來，那天的陽光似乎比往常更亮些，連空氣里漂浮的塵埃都像是被鍍了金邊。
樓下偶爾傳來紙張翻動的輕響，或是有人起身時椅子與地板摩擦的悶聲。甦槿望著他偶爾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的模樣，筆尖劃過紙面的聲音像春蠶啃食桑葉般細密，那些字跡在空氣中編織成無形的網，將他的思緒與知識牢牢縛住。風忽然大了些，槐樹的香氣裹挾著陳舊書卷的味道撲面而來，她恍惚覺得時光在此凝固——凝固成他低頭時頸側流暢的線條，凝固成她藏在欄桿後的、悄然綻放的心事。她甚至能听見自己呼吸的節奏，與窗外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漸漸重合，仿佛連呼吸都變得輕緩，生怕驚擾了他專注的世界。
那時的初遇，仿佛是一場無聲的儀式。陸謙然在書架間駐足時，她正踮腳去夠最頂層的一本舊詩集，指尖剛觸到書脊，卻听見身後傳來一聲輕嘆︰“《浮生六記》？”她驚得差點打翻手中的書，轉身時，他正舉著同一本書的另一冊，目光從鏡片後溫和地望過來，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那一刻，陽光穿過他手中的書頁，在兩人之間投下一道金色的橋梁，連空氣里都浮動著書頁上未干的油墨香。他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書，輕聲說︰“我幫你吧，這本有點高。”她望著他袖口上細小的褶皺，突然覺得圖書館的寂靜里，有什麼在悄然發芽。
此刻，甦槿望著他依然專注的模樣，忽然注意到他鬢角新生的白發——在陽光下泛著銀絲般的微光。原來不知不覺間，時光已流轉了這麼久。樓下有人起身離開，腳步聲在木地板上敲出輕快的節奏，他卻依然沉浸在書的世界里，偶爾抬頭時，鏡片後的目光會在閱覽區掃過一圈，仿佛在尋找什麼。甦槿的心猛地一顫，連忙縮回欄桿後，臉頰泛起微微的熱意。她知道自己不該如此窺視，可每次目光觸及他的身影，卻總像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無法移開。
窗外的老槐樹沙沙作響，樹影在陸謙然的肩頭流轉不息。甦槿望著那些斑駁的光影，忽然想起一本舊書里的話︰“光影是時間的筆觸，將萬物描摹成永恆。”或許此刻的午後，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為她記憶里永不褪色的畫面——他低頭讀書的側影，她藏在欄桿後的心跳，還有老槐樹在風中輕輕搖曳的聲響。風忽然停了，書頁不再翻動，整個閱覽區陷入一片溫柔的寂靜，仿佛連陽光都在此刻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