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斜的夕陽把古堡內的影子拉得老長,殘雪在磚縫里泛著冷白的光,風卷著碎雪沫子打在臉上,帶著刺人的涼意。
林元正與劉武軒跟在王魁身後,往東邊山坳走,腳下的路早被凍得硬邦邦,踩上去咯吱作響,枯草裹著冰碴子從靴邊滑過,簌簌落了一地。
王魁走在前頭,佝僂著背撥開半人高的枯蒿,那些凍脆的枝椏一踫就斷,在寂靜里發出細碎的斷裂聲。
遠處的堡牆在余暉里只剩道灰蒙的輪廓,廢窯卻已能看清模樣,藏在山坳深處,位置確實偏,卻不難看出其佔地頗廣,幾孔窯洞順著山勢排開,只是窯口爬滿凍硬的枯藤,半截塌了的窯頂露著黑 的窟窿,周遭荒草沒膝,顯然久無人至。
劉武軒舉著的火把在風里明明滅滅,橙紅的光把幾人的影子投在雪地上,歪歪扭扭地跟著移動。他往廢窯方向瞥了眼,開口說道︰“這地方藏得倒嚴實。”
“這廢窯的事,我也只听堡內老輩人含糊提過,說早年住過前朝大官。但前幾年一場大雨把窯口沖塌了半邊,泥土石塊堵得嚴實,我讓人搜過好幾次,都只挖到些碎磚爛木,實在沒找著什麼像樣的東西,久而久之也就放棄了……”
王魁抬手抹了把額角的冷汗,聲音里帶著幾分急于撇清的惶恐,連聲解釋道︰“這窯洞荒廢得久了,堡里若說還有能藏東西的庫房,也就只剩這兒了。真不是我刻意隱瞞,實在是早把它當成片廢地了……”
林元正借著火光環顧周遭,夕陽的余暉正從窯頂的破洞漏下來,在地上投下一塊菱形的光斑。地面上滿是枯黃發硬的雜草,被凍得一折就斷,若把這些枯蒿敗草清理干淨,這廢窯的格局瞧著倒真有些不一般。
尋常窯洞多是單孔直進,淺而局促,可這處入口雖窄,往里望卻能看出縱深的輪廓。只是走至丈許遠,前路便被坍塌的土石堵得嚴嚴實實,斷裂的木梁混著凍土堆成小山,碎石間還嵌著些焦黑的木屑,顯然是當年雨沖坍塌後,連帶著內里的過道都被徹底掩埋了,瞧這架勢,怕是再難往里走半步。
尤其窯頂雖有破洞,周遭卻不見多少塌陷的碎土,想來當年修造時便做了加固,絕非隨隨便便挖的土窯。
“這格局,倒像是按軍營宅邸的規制修的。” 劉武軒也看出了門道,舉著火把照向深處,“這片荒地有些像校場,還有那前堂帶側室,還有高台…… 哪是什麼窯,分明是處藏在山坳里的營房。”
林元正望著這奇特的布局,心中暗自猜測,這廢窯或許與前朝的軍事部署有著莫大關聯,說不定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只是這秘密究竟是什麼,實在讓人難以捉摸。
“難怪尋不到東西。” 劉武軒舉著火把照向那堆斷壁殘垣,眉頭微蹙,“這坍塌的地方瞧著像條過道,怕是通著里間。當年沖塌後被土埋了,自然什麼都搜不著。”
王魁湊過來一看,臉色更白了些︰“是了是了!去歲挖的時候,就是被這堆磚土擋住了,挖了半天只掏出些碎木頭,想著里頭早被埋死了,就沒再管……”
林元正長舒了一口氣,臉上帶著幾分躊躇。這廢窯瞧著分明藏著門道,可里頭究竟藏著什麼,至今仍是個謎。偏偏他明日就得回介休城整軍出發,實在沒有多余的時間耗在這里。
他望著那堆堵死前路的坍塌土石,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佩刀。若真要清開這堆障礙,憑他帶來的兩百多人手,少說也得耽擱一兩日。可萬一費了功夫挖開,里頭卻沒什麼緊要東西,反倒耽誤了整軍出發的軍務,實在得不償失。
林元正眉頭微蹙,目光在斷壁殘垣上轉了兩圈,終究還是壓下了探究的念頭,眼下戰局要緊,犯不著為一處不明深淺的廢窯冒這個險。
可身旁的劉武軒卻早已按捺不住,趁著林元正沉吟思索的工夫,已然讓隨行的親衛去喚人了。他轉頭看向林元正,眼里閃著幾分興味,低聲道︰“家主,反正也不差這半日功夫,挖開瞧瞧再說。真要是些尋常破爛,咱們再走不遲,可萬一有什麼要緊物件,就這麼錯過了,豈不可惜?”
林元正抬眼看向劉武軒,眉峰微蹙︰“武軒,軍務為重。咱們明日可就得拔營出行,這半日功夫看似不多,若真陷在這里,誤了行軍時辰,劉師追究起來,誰擔待得起?”
話雖如此,他目光卻又落回那堆坍塌的土石上,火把的光在斷木上跳動,映得他眼底也泛起幾分動搖。劉武軒說得沒錯,這般格局的廢窯,確實透著不尋常,就這麼走了,心里終究落不下。
“罷了。”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終是松了口,“讓弟兄們動作快點,連夜清出條能過人的窄道便成,若是天亮前仍無收獲,立刻停手。”
劉武軒眼底頓時亮了,揚聲應道︰“得令!”
轉身便往親衛那邊走去,腳步都輕快了幾分。林元正望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眼那黑 的窯內深處,無聲地嘆了口氣,但願這趟折騰,別真誤了大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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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柏壁城內。
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點點漫過城頭的垛口,更夫的梆子聲混著更鼓,在漸沉的夜色里敲出規律的節奏,從街東傳到街西,驚得檐角幾只晚歸的雀兒撲稜稜飛起。
李唐中軍營帳內,秦王李世民面帶疲憊,眼神里卻透著幾分慶幸。方才親衛來報,段志玄的高熱漸漸退了,還甦醒過兩回。李世民心中大喜,連日來因戰事失利與將士傷病積壓的陰霾,仿佛在這一刻被一掃而空。
樊興的離去曾讓他痛心疾首,而段志玄的安危一直如巨石般壓在他心頭,如今這一絲轉機,讓他看到了戰局扭轉的希望。他暗自思忖,只要醫官悉心照料,想來段志玄該是沒了性命之憂。
樊興已去,若段志玄再出事,帳下能獨當一面的將領又少一個,此仗只會愈加難打。如今醫官能穩住他的性命,雖算不得什麼喜事,卻像是在連日的陰寒里,忽然透進了一絲暖意。
也正在這時,營帳外傳來親衛的通傳聲︰“殿下,杜參軍求見。”
李世民抬了抬眼,眉宇間的沉郁稍散︰“請杜參軍進來。”
帳簾掀開,兵曹參軍杜如晦帶著一身寒氣快步走入,臉上卻難掩笑意,見禮後朗聲道︰“殿下,朝廷傳來消息,將有一批援軍攜帶糧草輜重,三日後便會抵達柏壁城!”
李世民聞言,原本微蹙的眉頭頓時舒展不少,連日來因戰事膠著的沉郁,仿佛被這消息驅散了幾分。他瞬間起身,聲音里帶著難掩的輕快︰“好!來得正是時候!軍中糧草已漸見拮據,這一批糧草輜重到位,將士們也便能安心御敵!”
杜如晦點頭應道︰“正是。臣剛進營時听聞段將軍高熱已退,看來今日倒是雙喜臨門,足能提振士氣。”
李世民望向帳外漸深的夜色,嘴角揚起一抹淺笑,樊興的逝去令人痛惜,但眼下援軍與糧草皆有了著落,得力猛將也轉危為安,這戰局,似乎終于透出了幾分轉機。
“那我等便多休整幾日。” 李世民沉聲道,目光落在輿圖上的糧道路線,“劉武周素來狡詐,宋金剛的突厥輕騎又慣于掠截糧道,不可不防。傳我將令,命屈突通率三百輕騎前去護送,務必確保糧草安全抵達。”
杜如晦眼中閃過一絲欽佩,躬身拱手,語氣堅定地應道︰“殿下思慮周全,屈突通將軍沉穩善戰,且對殿下忠心耿耿,有他前去護送,糧草定能萬無一失,此乃我軍之大幸!”
李世民輕輕頷首,指尖在輿圖上輕輕一點︰“糧草到後,正好讓將士們養精蓄銳,待雪勢稍歇,我將率軍兵臨介休城下!” 燭火映著他眼底的銳光,連日來的疲憊仿佛被這樁好消息滌蕩了大半。
杜如晦在旁听得精神一振,躬身拱手應道︰“殿下英明!屆時我軍糧足兵銳,定能一舉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