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連日的風雪竟罕見地停歇了,窗外的晨光漸漸濃烈起來,透過窗欞灑進屋內,將案幾、茶盞都鍍上一層暖融融的光暈,驅散了屋內的寒氣。
劉長宏聞言,指尖在案上輕輕摩挲著,沉吟片刻,凝重道︰“遣散容易,可這些人多是無家可歸的流民,放出去未必能安穩度日,反倒可能再被亂軍裹挾,編入軍中更需謹慎,劉武周舊部中不乏死忠,貿然收編恐留隱患。”
隨著他話音落下,屋內一時間陷入沉寂。林元正指尖輕叩著茶盞邊緣,遲疑道︰“劉師,此番作戰,輕騎二十多人輕傷,昨日也已妥善包扎安置,也無甚兵力缺失,倒是無需挑選精壯充實,我倒有一策,只不過此事頗有些冒險……”
劉長宏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他︰“哦?有何冒險之處?且說來听听。”
林元正深呼了一口氣,目光銳利,緩緩開口說道︰“依我之見,不如我等尋可靠之人率領,一路向北征伐,越過雁門關,入朔州、雲州,直入漠南,突厥王庭所在。突厥近年雖強,卻也並非無懈可擊,趁其內部未穩之際北上,既能將這俘兵卒化作利刃,又能斷了後患,倒是一舉兩得。”
劉長宏眉頭微蹙,指尖輕叩案沿︰“北上伐突厥?這步子未免太大了些。眼下我等不過暫臨介休休整,根基全無,若貿然分兵遠征,怕是首尾難顧。”
劉武軒也接口道︰“阿耶說得是,漠南苦寒,糧草轉運不易,五萬兵卒若糧草不濟,極易生變。再者,突厥與中原糾葛甚深,此事牽連太大,需得三思。”
林元正聞言,搖了搖頭,嘴角微微上揚︰“無需動用五萬兵卒。那些被俘兵卒中,有不少是被強征裹挾來的壯丁,盡可將他們遣散,讓其另謀生路。至于劉武周的舊部,還有那些唐軍殘軍,倒是可以收編整訓,由他們隨隊向北征伐,沿途以戰養戰……”
他頓了頓,語氣漸沉,眼底閃過一絲冷冽︰“至于軍中的突厥人,願歸降者,可留其性命,編入輔營效力,不願歸降者……”
話音未落,他指尖在案上重重一按,雖未說盡,那 “格殺勿論” 的決絕已顯露無遺。
這些年听了無數教誨,又在刀光劍影里滾過幾遭,林元正早已不是那個心慈手軟的性子。亂世之中,婦人之仁換不來安穩,唯有雷霆手段才能鎮住亂象,這點,他比誰都清楚。
劉長宏將他眼底的狠厲看在眼里,微微頷首︰“你能這般想,倒是長進了。只是甄別歸降者時,需得留幾分余地,莫要一概而論,寒了可用之人的心。對了,說起率軍之人,我倒有個合適的人選。”
見林元正與劉武軒齊齊轉頭望來,劉長宏笑著說道︰“這人你們也見過,便是尉遲敬德。他武藝出眾,作戰勇猛,性子又果敢,最適合領軍沖鋒打些硬仗,由他來帶這支新編隊伍北上,再合適不過。”
林元正聞言一怔,想起歷史上對于尉遲恭的記載,這又是一員歸降大唐之後的絕世戰將,沒想到陰差陽錯能跟著己方,緩聲道︰“尉遲將軍的確是良將,先前在山道之中便已認識,倒是軍將之才,只是…… 他畢竟是劉武周舊部,如今雖歸降,驟然委以重任,會不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劉長宏打斷他,指尖在案上輕輕一點,“尉遲敬德雖是降將,卻非反復無常之輩。昨日我與他閑談,見他對突厥擾邊之事頗有憤慨,倒是與咱們北上的意圖相合。再者,這群俘虜留之拖累,棄之也是隱患,便由親近他們的尉遲敬德去率領,或許能成一大助力。”
劉武軒听了許久,也算是明白了過來,接口道︰“阿耶說得是,尉遲將軍的本事擺在那里,若能真心歸順,確實能省不少力氣,我看可以一試。”
林元正聞言,略一沉吟,便明白了劉長宏的用意,反正這支隊伍的調度處置全由尉遲恭負責,這五萬多俘虜經仔細甄選後,能成軍的大約有兩萬兵力左右,即便將來戰局不利,這支隊伍在北上途中有什麼閃失,甚至全軍叛逃或是覆滅,也傷不到己方的根本。
他抬眸看向劉長宏,眼底閃過一絲了然︰“劉師是想讓他在實戰中驗驗心性?”
劉長宏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是騾子是馬,總得拉出來遛遛。甄選後兵力雖不算少,卻也算不上咱們的命脈,給他這個責職,既是信任,也是考驗。”
林元正指尖在案上輕輕一叩,終是頷首︰“那便依劉師之意。只是還需派些得力之人從旁協助,一來幫他整訓隊伍,二來…… 也可盯著些軍心動向........”
劉長宏卻是搖了搖頭,凝聲道︰“無需如此。既決定用他,便該給足信任。若處處設防,反倒顯得咱們小家子氣,也會寒了他的心。”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二人︰“兵力雖是試探,卻也是誠意。尉遲敬德若真是棟梁之才,自會明白這是機遇,若他當真心存二志,即便咱們層層設防,該出的亂子也未必能攔得住。”
按照劉長宏心中所想,亂世之中,用人之道在于恩威並施,更在于給予足夠的信任。尉遲恭若能真心歸附,這俘虜之兵亦能成為一股強大助力,助他們在這亂世中行進得更為安穩,若他心懷異志,即便制衡設防,也難保不會生變,倒不如賭上一把,或許能收獲意想不到的結果。
林元正聞言,指尖微微一頓,疑惑道︰“劉師是怕…… 刻意制衡反倒逼得他生了異心?”
“正是。” 劉長宏頷首,鄭重道︰“亂世之中,人心最是微妙。與其處處提防,不如讓他放手去做,成,則為我所用,敗,便當看清了一個人,左右咱們的根基不在此地,輸得起這一局。”
林元正沉吟片刻,終是點頭︰“既如此,便全听劉師安排,只是北上的糧草與軍械,可從介休城查獲的物資里劃撥一半給他,莫要讓他因補給不足誤了戰機。”
劉長宏頷首應道︰“理當如此。讓林安清點時留出份額,軍械挑些合用的配給,再多撥些戰馬予他,北路多山地平原,騎兵用得上。”
劉武軒在旁補充︰“我稍後便吩咐下去,讓安叔他們今日內把物資清點妥當,明日便可交由尉遲將軍過目。”
林元正看向窗外漸高的日頭,語氣沉穩︰“也好。讓他早日整軍出發,咱們也能騰出手來繼續行軍前往幽州,至于這介休城,便留給李唐去折騰便是,想來李世民也不會苛待城內百姓。”
劉長宏聞言,頷首輕笑道︰“你倒是看得通透。介休地處要沖,留與李唐,既免了咱們分兵駐守的消耗,也能賣他們一個人情。”
頓了頓,劉長宏繼而叮囑道︰“畢竟眼下,咱們與他們還犯不著為一座城池暴露身份。你們出外行事,切記遮掩面容,莫要讓李唐那邊斥候探查之人看清樣貌,尤其是家主,以後林家仍需在長安行走,更需謹慎。”
林元正頷首應道︰“劉師放心,我明白輕重。此次拔營後,便讓弟兄們換上尋常軍士的裝束,面上多帶些遮掩,我盡量不與李唐兵馬照面……..”
“只是咱們把糧草、軍械還有銀錢輜重都帶走了,那秦王若是知曉,不知臉上會是何種光景……” 劉武軒忽然開口,神色帶著幾分古怪,話沒說完便先笑出了聲,“說起來,這些可都是劉武周劫掠整個河東得來的,咱們不過是順手取之,倒省得留給李唐做了嫁衣。”
林元正指尖輕叩案沿,眼底也帶了絲笑意,“李世民縱有不滿,也挑不出錯處,畢竟是咱們免了他們的覆滅之禍,再加上我等打下的介休,戰利品如何處置,本就該由咱們說了算。”
他隨即想起了些歷史記載,繼續說道︰“對了,說到此處,我可記得劉武周此前還有一處據點,那是他潛伏之處,位于介休周遭附近。據點內可是頗為精妙,想來亦囤積了不少物資,若能尋得,對咱們後續行動或許大有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