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轟隆的炸響與嘶吼哀嚎聲此起彼伏，肆虐的風雪似乎也被這慘烈的場景所震懾，愈發狂亂地席卷而來。
尉遲恭攥著韁繩的手微微顫抖，卻強忍著不敢回頭，只因那白甲軍已如鬼魅般殺到近前，容不得他有絲毫分神。
只見來敵個個身披銀甲，在慘白日光的映照下泛著冷冽的光，白色面巾遮面，手里的兵刃卻帶著些暗沉的黑，顯然是被無數鮮血染透。
為首那人挺矛直刺，矛刃裹挾著凌厲勁風，如影疾馳而來，直逼面門，顯然是沖著他來的。
尉遲恭猛地拍馬迎上，手腕一翻，鋼鞭帶著呼嘯的風聲如蛟龍出海般直劈過去。對面那白甲兵將卻神色鎮定，不慌不忙，挺著長矛斜挑而上。
“錚！”
兵刃剛一接觸，刺耳的金鐵交鳴聲在風雪中回蕩，震得尉遲恭虎口發麻。他低頭一看，心頭驟緊︰方才還完好的鋼鞭，竟被對方的長矛生生削去了兩節，斷口處閃著森冷的寒光，仿佛在無聲地宣告著對方兵刃的犀利。
那白甲兵將得勢不饒人，長矛順勢下壓，矛尖如電，直指尉遲恭心口。尉遲恭急忙側身閃避，只覺勁風擦襟而過，後背瞬間驚出一層冷汗，這白甲軍的兵刃竟如此鋒利，招式更是狠辣刁鑽，讓人防不勝防。
腦中念頭一閃，尉遲恭不敢再用鋼鞭硬接，急忙收鞭換械，反手從馬鞍旁抄起馬槊。
長槊在手，他腰腹一沉，借著馬速猛力前送，槊尖帶著破風之聲如雷霆萬鈞般直刺對方心口。這一下變招又快又猛，顯然是想避開對方兵刃的鋒芒，以長槊的長度搶佔先機。
那白甲兵將見狀，卻依舊神色從容，不慌不忙地擰轉長矛，矛桿如靈蛇般纏上槊身，只輕輕一絞，便卸去了大半力道。
尉遲恭只覺手臂一麻，馬槊竟險些脫手，心中更是驚駭，這人氣力不遜于自己，武藝竟還更勝一籌。
兩馬交錯的瞬間，白甲兵將突然棄了長矛，反手抽出腰間橫刀，刀光如一道冷電，在風雪中一閃而逝，直劈尉遲恭脖頸。尉遲恭倉促間低頭，刀鋒擦著他的頭盔掠過，將盔纓削得飛散，碎纓在風雪中如斷了線的風箏般飄散。
尉遲恭也顧不得心疼刀兵了，馬槊一橫，竟憑著一股悍勇硬生生撞了上去。槊身與長矛重重相擊，“ 嚓”一聲，矛桿應聲而彎，卻沒斷，對方的兵器竟堅韌至此。
他借勢猛催戰馬，馬槊平端如槍，帶著千鈞之力直捅過去。這一下全然是兩敗俱傷的打法，白甲兵將若不退，便要被槊尖洞穿胸膛，可若退了，便再攔不住他沖陣的勢頭。
只可惜對方亦是身經百戰的老手，見尉遲恭來勢洶洶，竟單手持矛順勢一擰，借著馬沖的力道將馬槊引偏半分，另一只手同時揮舞橫刀，“鐺”的一聲脆響，精準地格開了尉遲恭緊隨而至的側劈。
這一下卸力帶防，動作行雲流水，顯然是對尉遲恭的悍勇早有防備。尉遲恭只覺手腕被震得發麻，馬槊的攻勢頓時滯澀，一擊落空後，他倒也果決，不敢戀戰，立馬收槊回護身前，借著馬勢急退半步，與對方拉開了距離。
誰知那人也不趁勢進擊，反而將長矛一橫，穩穩架在馬背上，笑著說道︰“尉遲將軍，你這般身手，何苦為劉武周賣命？”
他忽然開口，聲音透過廝殺聲與風雪的呼嘯傳來，竟帶著幾分清朗，“如今中軍已破，前路被堵，後路有追兵，你護得住誰？”
“你究竟是何人？”尉遲恭微微一怔，語氣里帶著幾分詫異。他勒住馬韁，馬槊依舊橫在身前，目光緊緊鎖著對方，這人不僅身手了得，言語間竟還帶著幾分熟稔的勸降的意思。
對方聞言，緩緩收了長矛，抬手摘下面巾，露出一張稜角分明的臉。風雪落在他的銀甲上，映得那雙眼楮亮得驚人。
“某乃劉長宏，”他沉聲道，語氣里帶著幾分舊識相見的復雜，“曾與將軍同朝為官，不知將軍可還記得？”
尉遲恭盯著那張臉看了片刻，眉頭忽然一蹙，這眉眼輪廓確實有些眼熟，只是當年朝堂之上匆匆幾面，加之歲月磨洗，一時有些躊躇不定，握著馬槊的手松了松，心頭的戾氣也隨之一滯。
“你……你可是韓公的弟子？”尉遲恭盯著他的眉眼，忽然想起什麼，聲音里帶著幾分難以置信。
當年在朝堂見過幾面，只記得其常眉目間總帶著股沉穩銳氣，只是那時他二人並未深談，沒想到時隔多年，竟在此地以這般方式重逢，對方還成了白甲軍中令人生畏的將領。
劉長宏聞言微微頷首，目光掠過他緊握馬槊的手，語氣緩和了些︰“尉遲將軍好記性。當年師傅他常贊將軍勇武，說你是難得一見的將才，只可惜……”他頓了頓，終究沒說下去。
風雪卷著碎雪如利刃般撲在二人甲冑上，發出簌簌輕響。尉遲恭喉結滾動，想起韓公竟是如此賞識自己，再看看眼前的戰局，只覺心頭五味雜陳。
“尉遲將軍，不知此時你是否依舊打算與劉武周一同困守絕地？”
劉長宏的聲音透過風雪傳來，帶著幾分沉緩的勸誡︰“中軍已破，前軍潰散，後路被我白甲軍堵死，介休城更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將軍一身武藝，何苦陪著劉武周斷送性命？”
尉遲恭握著馬槊的手緊了緊，心緒起伏不定，身後山道里的廝殺聲早已漸漸平息，只剩下風雪呼嘯，像是在為那些逝去的性命哀嚎，又像是在無情地嘲笑著這場突然潰敗的爭斗。
他抬頭看向劉長宏，對方眼中並無得意，只有一種坦蕩的懇切，那是同為武將，對彼此才能的惋惜，更是對蒼生的悲憫。
“雖說我等並非李唐之兵，卻也絕非無故屠戮之輩。”劉長宏的聲音陡然轉厲，長矛在雪地上頓了頓，濺起一片冰碴。
“劉武周依仗突厥勢力起兵，勾結外虜禍亂中原，手上沾的何止是軍卒的血？倘若劉武周當權，你覺得百姓能有安穩的日子？”
“西晉末年之禍，五胡之亂，皆是游牧部族禍亂中原的前車之鑒！”
劉長宏聲調陡然拔高，銀甲上的積雪被震得簌簌掉落，如同他心中對胡虜的憤怒與對蒼生的擔憂，“劉武周引突厥入塞，與當年那些引狼入室之輩何異？一旦突厥鐵騎踏破城關天險，中原百姓剛得喘息，又要重蹈流離失所、尸橫遍野的覆轍，將軍難道忍心見此慘狀？”
這番話如重錘砸在尉遲恭心上，他眉頭緊皺，想起出征時見過的流民，那些衣不蔽體、面黃肌瘦的身影，想起那些在戰火中哭嚎的女子與孩童，他們絕望的眼神仿佛一把把利刃，刺痛著他的心。
握著馬槊的手不自覺地松了幾分，風雪灌入甲冑縫隙，寒意順著脊背往上爬，卻不及心頭那陣翻涌的刺痛來得猛烈。
劉長宏抬手抹去臉上的雪沫，抬手對身後擺了擺，示意親衛傳令收攏騎兵，銀甲上的積雪簌簌滑落，他目光依舊落在尉遲恭身上，語氣平和了些︰“廝殺了這半日，弟兄們都有些疲累，暫且歇手罷，你我也能說幾句透亮話。”
親衛領命而去，鳴金收兵的號角隨之響起，遠處的馬蹄聲漸漸放緩，原本四散追擊的白甲騎兵如同歸巢的雁群，迅速向中軍聚攏，刀兵入鞘的脆響在風雪中格外清晰………